乌桓有位公主没入大睿宫廷的事情,宋宜笑前世今生都曾听闻——但那位公主入宫之后的景况,她却不得而知了。
今儿要不是简虚白吐露口风,她还真不知道在宫闱里默默无闻的暖淑人,曾是乌桓的金枝玉叶飞暖公主。
“听他语气,对这暖淑人似有怜意?”原本宋宜笑就算知道暖淑人是乌桓公主,也无所谓的,只是简虚白提到这人时的神情,让她本能的感到异常,“他当初在乌桓做了好几年人质,虽然说那边碍着他身份,未必敢怎么折辱;这事的起因又是苏家闹的,可照理来讲,他对乌桓也该有些怨怼的吧?”
这种情况下,简虚白却还对乌桓国主的女儿心生怜悯,哪个做妻子的能不多想?
只是眼下这场合不便套话,宋宜笑便一笑了之:“好,我到时候列了礼单给你过目。”
“不必这么郑重,她现在的位份,随便送点什么就是了。”简虚白察觉到妻子话语下的狐疑,递到唇边的酒樽顿了顿,垂眸道,“你要觉得麻烦那就算了。”
宋宜笑假装全神贯注欣赏殿下的歌舞,没有回答。
接下来虽然殿中越发的热闹,但夫妻两个的心思却都不在这儿了,皆惦记着回府之后说个明白。
然而好不容易熬到家宴结束,才出宫门,太子就派人拦住了简虚白:“殿下说您席上多喝了几盏,是不是去东宫醒会酒再回府?”
“定是要商量给姬表哥腾地方的事!”简虚白苦笑了下,隔着车帘对妻子道,“你回去先安置吧,不必等我。”
宋宜笑淡淡应了一声。
但惦记着暖淑人的事情,她哪里睡得着?
在帐子里翻来覆去到亥时,终于等到简虚白回房——宋宜笑听到他进来的动静,忙坐了起来。
“你怎么还没睡?”简虚白边解外袍边进帐,看到她满头青丝尚以一支长簪绾起,哪还不知道是没安置?不禁关切道,“我说了不要等我的!”
宋宜笑听出他语气里的关心,心头一软,原本预备的委婉试探,就变成了直截了当的:“你跟飞暖公主到底什么关系?”
“你不睡就是为了问我这个?”简虚白赴完宴之后已经有点疲倦了,又被太子召去东宫费了半晌神,好不容易回来,还道妻子不放心在等自己,谁知却是怀疑自己跟宫嫔有染——他这几年惯藏心思,闻言心中既失望又不悦,却不肯直说不满,只淡淡道,“横竖她已是皇舅的人,难道你还担心我跟她有什么不成?!”
“我怎么会管你这些闲事?”宋宜笑本也没有很怀疑他,但简虚白愠怒之下的回答,倒仿佛暗含惆怅似的,叫她心头就是一凉,压住复杂的心绪,也淡淡道,“不过是怕你在人前露了痕迹,叫人怀疑,查出什么端倪。到时候害了你自己也害了她,连带我也没个好下场罢了!”
简虚白本来以为自己委婉吐露不悦后,妻子应该好言安慰的——那么正好借坡下驴,把自己跟飞暖公主的事情说出来,大家开诚布公。
谁想宋宜笑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不说,话语之中更有撇清疏远之意?
他越发失望,也不想解释了,只道:“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宋宜笑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抬手摘了长簪,一言不发的躺了下去——这一幕瞧在简虚白眼里,却是没来由的心一软,暗忖:“寻常人既然多疑到怀疑我跟暖淑人有什么瓜葛,怎么可能这么快偃旗息鼓?她这么做,无非是因为想到娘家没人可依仗,所以即使心里委屈,瞧我不肯说,也就不敢追问了!”
这个妻子是他自己挑的,正如韦梦盈提点女儿的那样——就算选她时有种种考虑,但肯定是有点喜欢的——两人成亲以来,朝夕相处,宋宜笑又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原本只是出于欣赏与同情的那份喜爱之情,也渐渐变成了真心。
此刻简虚白沉默片刻后,到底叹了口气,先低头道:“我在乌桓时,暖淑人——她当时是飞暖公主,颇慕汉风,所以常到我们住的地方请教。那时候我们当然都不想理她,但她年岁与雪沛的妹妹仿佛,又不在乎我们的冷脸,渐渐的雪沛偶尔肯给她解释些典故字句什么的……后来她去的多了,我们也都会指点她一二。”
不过,“说到底也是幽居无趣,籍此打发时间罢了!”
“中间乌桓国主倒确实有意将她许给我,但我一来着实对她无意,二来也是为前途考虑,所以极干脆的拒绝了。”
“但到底数年相处,终归有些情份在。是以今儿听说她小产,不免有些唏嘘之情。”
宋宜笑原本还在愤懑,听到这儿不禁红了脸,转过头来,恰看到丈夫神情失落的模样,越发愧疚:“……对不住!”
“也是我不对,这些事情早先该告诉你的。”简虚白见她认错,觉得心里好受多了,越发大方,和颜悦色道,“咱们是夫妻,有什么误会不能说开呢?”
“这是他在乌桓的经历,那段经历到现在那姓裘的都揪着不放呢!”宋宜笑闻言,心头百味陈杂,暗想,“对他来说是何等羞辱的回忆?也难怪他之前提都没跟我提过了!”
但方才瞧她不高兴了,简虚白却还是说了出来——他为什么这么做,宋宜笑好歹也是被亲娘认真调教过的,哪还不明白?
一时间深觉自己之前是在无理取闹了,羞愧之余,对简虚白的让步自是既感激又感动。
只是夫妻两个虽然解除了一个误会,却没有更进一步——宋宜笑自觉对不住丈夫,反倒没了亲热的心思。
这种尴尬一直到次日一早都没完全消除,简虚白看着妻子别扭的模样心头好笑,但他这会心情不错,却也无意点破,只在举止之间对她又多照拂了几分。
两人就在这种互相体贴却没什么话的氛围里出了府。
对于到裘漱霞这个表舅家拜年,宋宜笑是做好了迎接一场狂风暴雨的心理准备的。
哪知事到临头,裘府之行却也没她想的那么不堪——
容貌清癯、言谈文雅的裘漱霞,虽然对简虚白不冷不热,话语之间颇为不善,但对宋宜笑倒是很和蔼,还提到了宋宜笑的嫡亲祖父宋婴:“他走得早,叫你这孩子无端吃了许多苦头!”
宋宜笑根本没见过自己祖父,闻言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感触,意思意思的跟他敷衍了几句,也就不放在心上。
裘漱霞跟她叙完旧,转头却又盯上了简夷犹,道:“你向来就是个不求上进的纨绔……”
“这大伯子如今已是赵王的亲姐夫,裘漱霞又是赵王这边的,骂他做什么?”宋宜笑本来还在心里腹诽这表舅倚老卖老的,看到这一幕,不禁哭笑不得,“难道他不肯投靠赵王吗?”
这倒奇怪了,赵王又不最近才想争储的,简夷犹若不指望这妻弟继承大统,当初又何必悔婚?
裘漱霞骂完简夷犹还没完,魏王夫妇也难逃他借着酒意的数落——酒过三巡下来,虽然堂下丝竹声声,也驱散不了满座寂然的冷场。
这种情况下,裘妻姜氏自是如坐针毡,忙对左右使个眼色,片刻后下人奉上一樽酒,裘漱霞接过之后饮了口,狐疑道:“这酒的味道……”
话没说完却已一头栽倒——姜氏迎着众人诧异的视线,淡定道:“他喝多了,你们可别见怪!”
那必须没人见怪,这老家伙把今天来拜年的晚辈们差不多挨个骂了一圈了好吗?!
这天宴散之后,回燕国公府的路上,宋宜笑不禁对丈夫道:“表舅母真是不容易!”
“我们也不容易!”简虚白淡淡道,“年年都要送上门去看那老家伙倚老卖老。”
宋宜笑:“……”
察觉到丈夫这会心情不好,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回到府里后,下人递上茶水解乏,宋宜笑呷了口,正要提给暖淑人送东西的事情,栗玉却进来禀告道:“公爷、夫人,长公主殿下派了人来,请两位过府议事。”
夫妻两个闻言都很惊讶:“大过年的是什么事需要找我们商议?”
这个栗玉却不知道了:“来人只在门上说了一声就走了,奴婢也不晓得是什么事。”
去晋国长公主府的路上,简虚白若有所悟:“娘派去幽州的人,走了也有大半个月了吧?”
晋国长公主是在聂舞樱生辰当天接到幽州噩耗的,距离现在大约有二十天的样子。
宋宜笑算了算路程,脸色微变:“难道裴姐姐那儿有什么不妥?”
到了婆婆跟前,还真是这事——好在不是裴幼蕊有什么三长两短,而是她不愿意来帝都:“我知道她难受,也知道她来了会觉得尴尬,可她家大管事都派人来讲了她兄嫂不贤了,叫我如何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幽州?”
长公主非常烦躁,“那地方她以前根本就没去过,人生地不熟的,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可能不受委屈!倒是帝都,她好歹是这儿土生土长的——她就是在帝都一个人住裴家老宅子,也比在幽州跟兄嫂住好啊!”
婆婆这会的心情,宋宜笑非常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她可没什么好主意——换了她自己,她也未必肯来帝都呢?
这会又怎么想得出法子?
简虚白则道:“要么我亲自走一遭?兴许义姐会给我个面子。”
“这会没外人在,我就说实话了!”这件事情,长公主除了幼子幼媳外,只喊了长女清江郡主,这会郡主蹙眉道,“就是叫柔驰去幽州,也不能是阿虚你亲自去!”
原因很简单,“本来你跟夷犹夫妇关系就不大好了,再去接幼蕊,夷犹夫妇哪能不认为你是故意针对他们?”
虽然说这两兄弟之间早已是芥蒂累累了——但作为亲娘跟亲姐姐,长公主与清江郡主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阻止他们关系进一步恶化的。
这会听了郡主之言,长公主连连点头:“何况阿虚你入仕不久,近来都很忙,亲自去幽州,一来一回要耽搁多少日子?哪里抽得出这空?”
但也不能任裴幼蕊留在幽州——最终清江郡主字斟句酌的提出一个建议:“不如……问一问简三叔?听说简三叔尝与裴驸马相交莫逆,裴大学士临终前既然交代要留一半家产与幼蕊,想来也会告诉她这件交情,方便幼蕊有事时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