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马车坏掉的地方不远处,有一家酒楼。
宋宜笑让左右搀扶着,顶着大风大雪艰难跋涉了好一会,总算踏入楼内。
“有雅间么?”侍卫才去柜台上问了句,不远处却有人“咦”了一声,跟着起身走了过来,道:“弟妹?你怎么来这里了?”
宋宜笑这会还戴着帷帽,天冷,酒楼只留了两扇门板供人进来,还垂了厚帘子,楼中虽然点了灯火,难免黯淡。所以她闻言虽然立刻看了过去,隔着面纱却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谁,只得含糊道:“车坏了,外面下着雪,过来这儿等人回府去找其他车来接。”
“阿虚今儿恐怕忙得很,未必有空来接你吧?”那人语带笑意道,“你要不嫌弃,也别等了,就坐我车回去罢。”
宋宜笑到这会还是没想起来他是谁,听他语气却怪熟络的,只好悄悄撩起一点面纱——这一看,她差点当场打了个寒战:姬明非!
其实她跟姬明非照面的那次虽然尴尬,这位转着弯的“姬大表哥”也没有为难过她,态度甚至可算亲热。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宋宜笑看到这位就觉得头皮发麻,各种不自在。
这会干笑了一下,下意识的就想推辞:“姬大表哥也是坐车来的?那可不成,我要了您的车的话,您待会要走时怎么办呢?”
“我可以不走啊!”姬明非不在意道,“这酒楼后面有户人家的女儿同我关系不坏,我去那儿借宿一晚,等明日自有人来接我!”
宋宜笑知道所谓“有户人家的女儿”,十有八.九是某个暗.娼——她想了好一会也想不出来合适的话回答,只得道:“那多谢大表哥了!”
“自家人何必说见外的话?”姬明非笑吟吟的命人去后院把自己的马车套出来,打量了下表弟媳妇,道,“不过阿虚也真不会疼人,这大风大雪天的,有什么事情不能拖一拖,叫你一介娇弱女流,出来东奔西走的?”
宋宜笑觉得他这话有点轻浮了,可一来是亲戚,二来才接受了人家的帮助,她也不好说什么,只笑了笑,道:“令狐尚书丁忧,夫君既在兵部任职,我自也要去令狐府上道个恼——回来时遇见我娘家母亲带着妹妹坏了马车在路边等,结果送了她们回家后,走到离这儿不远,我自己车竟也坏了!”
“那还真是巧!”姬明非笑道,“我原本打算再喝一会就走的,你要晚一点来可就遇见不到了。看来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就是有缘!”
“这人莫非是不正经惯了?”宋宜笑微蹙了下眉,“大伯子跟弟媳妇有缘……这不成乱.伦了吗?!哪有这么说话的!”
好在这时候马车到门口了,宋宜笑见状,也不接他的话,道了声谢,就转身出了门。
这次回燕国公府总算没再遇见麻烦,她进门后先问穆氏,得知已经走了,就问韦婵:“心情如何?可哭过?脸上有为难的样子么?”
锦熏跟在她身后进了内室,边替她换下被雪水濡.湿的衣裙,边道:“您前脚才出绛杏馆,后脚她们母女就抱一起了,能不哭吗?至于说表小姐的脸色,奴婢瞧着,这段时间总是忧忧愁愁的——不管怎么样,您好歹用点饭再过去呗?”
宋宜笑折腾了大半天,到现在连午饭都没用,也实在有点吃不消了。闻言问过韦婵已经吃了午饭,就道:“那叫厨房摆饭吧,我还真是饿了!”
用过午饭后,又喝了盏温热的杏酪,宋宜笑才重裹狐裘,顶着风雪赶到绛杏馆。
听韦婵期期艾艾说了明后天就要回韦家,她诧异道:“你如今虽然能起身了,但还没全好,左右住了这些日子,又何必急着走?尤其现在天寒地冻的,韦家虽然同在帝都,离这里也要过好几条街呢!万一路上吹着风冻到,岂不是雪上加霜?”
韦婵吞吞吐吐道:“横竖有车坐,不会吹到风的。何况现在已经十一月了,您越来越忙,我老住这里也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宋宜笑摇头道,“后院里的事情你姐夫都是让我做主的,我如今又不要起早贪黑的给长辈请安,底下也没小叔子小姑子需要照顾,再忙又能忙到哪里去?”
就怀疑,“大舅母方才同你说了什么?怎么忽然就要回去了?”
“跟陆三公子的婚事既然肯定要退,我娘说宜早不宜迟。”韦婵见状,抿了抿唇道,“趁着圣寿、万寿节的热闹,悄悄的办了,往后别人知道了议论,也是时过景迁。这事我要不回去的话,恐怕有些人会以为我退亲与您还有姐夫有关系,这岂不是平白拖您两位下水了吗?”
宋宜笑听说是这个缘故,才不留她了,只道:“这事要有什么麻烦,尽管打发人来告诉我。”
韦婵自是连声道谢——表姐妹两个说了好一会话,一直到下人来禀告说简虚白回来了,宋宜笑才起身离开。
绛杏馆实在偏远,她到克绍堂时,简虚白非但已经换了一身衣袍,手里一盏茶水都喝得差不多了。看到她进门,立刻搁了茶碗迎上来,关切道:“闻说你马车今儿个坏在路上?人要紧么?”
“轮毂坏了,吓了一跳而已,没什么事。”宋宜笑知道他现在很宝贝自己,若照实说,不定就要重罚车夫——那车夫虽然不是她的人,大雪天的赶车也不容易,她就一带而过道,“说来也是好笑:我先遇见我继母还有二妹妹,她们车坏了,我就自告奋勇送她们回家。结果送完她们,回来的路上,咱们的车也坏了!”
简虚白果然不悦道:“轮毂坏了,那肯定是车夫平时没注意……”
“是我想早点回来,催他把车驶快点呢!”宋宜笑见屋里没下人在,伸臂搂住他颈,笑道,“不然可未必会出事——再说我运气不坏,本来还以为今儿天黑之前能回来就不错了,结果在附近的酒楼里,你猜我遇见了谁借给我马车?”
简虚白瞥了眼妻子搭在自己肩上的柔荑,眼神柔和下来,轻笑道:“不是姬大表哥就是姬表哥?”
宋宜笑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这大雪天的,明儿还就是圣寿节,家家户户都忙着呢,谁家女眷没事会跑去酒楼里待着?”简虚白怡然道,“所以借给你马车的肯定是男子——你又没有亲兄弟,那么借给你马车的肯定是我这边的亲戚了,你进门才两个月,认识你、你也认识,且这种天还在外面游荡的,除了姬家两位表哥,还能有谁?”
见他一脸的笃定,宋宜笑转了转眼珠,道:“那也不一定啊!我虽然没亲兄弟,表哥可不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遇见我舅舅家的表哥,才借到马车回来?”
“我说了啊,因为明天就是圣寿节!”简虚白似笑非笑道,“韦家只是勉强有资格参与寿宴,所以对于赴宴之事十分谨慎,这会怎么肯放子弟在外面吃酒?万一出点岔子,影响到明儿,岂不是后悔莫及?”
也就姬家兄弟这种有靠山的主儿,才会不在乎明天的状态。这会还敢在外面喝酒不说,今晚估计还要夜宿娼家。
宋宜笑琢磨了一会,想说什么,却只撇了撇嘴角。
简虚白注意到她这动作,玩味一笑,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也可能是陆冠伦?但陆冠伦跟我一样,无论春夏秋冬,除非陪长辈或女眷出门,否则都是骑马,再大风雪也不会坐车的。所以你就是碰见他,他也没车借给你!”
至于说陆冠伦恰好陪人坐了车呢,“他把车借给了你,他陪着的长辈或女眷要怎么回去?最多绕路送你回来,绝不会把整驾马车都借给你的!”
宋宜笑挑不出刺,只好悻悻道:“好吧,你赢了,我碰见的是姬大表哥。”
“大表哥虽然为人风流,但对亲戚还是不坏的。”简虚白目光闪了闪,笑着道,“我猜你多半碰见的是他!”
宋宜笑闻言,也不好说姬明非什么,只道:“大表哥还没成亲,我这回蒙他援手,却不方便亲自道谢,回头你代我转达下吧!”这么个她亲眼看到跟自己婆婆有染的表哥,她是真心想敬而远之。
“自然。”简虚白含笑道,“知道你回来的早我才放心,哪能不谢他?”
话是这么说——简虚白又跟妻子调笑了会之后,借口还有公务去了书房,一进书房门,他脸色就黑了下来:“纪粟你亲自走一遭,去告诉那姓姬的,他算计其他人也还罢了,敢打善窈主意,我弄死他!”
纪粟赶紧劝他息怒,又说:“姬大公子喜好有夫之妇的事儿,您方才何不告诉夫人一声?夫人要知道,肯定会避着他走的!”
这比你私下威胁姬明非管用啊!
毕竟姬明非有这勾引人妻的爱好不是一天两天了,连晋国长公主这个转着弯的姨母都能下手,何况宋宜笑这表弟媳妇好歹跟他是同辈?
他会因为简虚白的威胁就放弃才怪!
横竖给他做靠山的富阳侯府,如今的立场跟简虚白也不是一派,早晚有一掐!
倒不如让宋宜笑知道这个亲戚的真面目,提高警惕,从根源上杜绝他勾引得手的可能!
“……上回她说陆冠伦以前很照顾她,被我说了几句。”简虚白面沉似水,沉默了好一会,才郁闷道,“这回姓姬的才借了马车给她,善窈那性.子,哪能不念他的好?我现在说他坏话,万一善窈误会我又要找她麻烦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才跟妻子和好,可不想好了才一个晚上就又吵翻!
纪粟闻言暗自苦笑:您早点哄着点夫人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结果弄得现在明知道有人在打自己妻子主意,还不敢说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