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清江郡主方颤声问:“你……你以前就认识阿虚?”
“六年前曾蒙公爷相助,前些日子在博陵侯府也凑巧照过面。”宋宜笑握着玉佩,不知所措道,“但……但这玉……”
她被清江郡主陡然狰狞的面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噤了声。
“不关你的事,你先下去吧!”好在清江郡主的狂怒不是针对她,半晌后,好容易控制住情绪的郡主摆了摆手,语气竟有些虚弱,“玉佩收好,先不要告诉任何人……等我回帝都后,这事才可以过明路,知道么?”
宋宜笑用力咬了下唇,才忍住几欲脱口而出的惊疑:“简虚白!他不是要尚主的吗?!”
就算不尚主,陆蔻儿这郡主似也对这个表哥有意哪,那么多贵女虎视眈眈的主儿——为什么会解玉给她?!
不但如此,连清江郡主竟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她脑中一片混乱,竟忘记了答话。
清江郡主只道她是高兴坏了,提高声音再说了一遍,目送宋宜笑面红耳赤的告退下去,她深吸了口气,喊进珍丽。
待这心腹丫鬟进来后,照她的吩咐掩了门,如常一样笑着走到跟前,清江郡主抄起手边拂尘,兜头就抽了上去!
珍丽大惊:“郡主?!”
“是谁让你向我推荐宋宜笑的?!”清江郡主一言不发,一直抽到手臂累得抬不起来了,才扔下拂尘,缓缓坐倒,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厉叱,“说!”
这时候珍丽已经满头满脸是血,趴在地上眼看着就是进气少出气多了,原本还满腹委屈,闻言不由悚然!
她能得清江郡主重用,当然也是个机灵的,瞬间就想到方才在外面看到的简虚白,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深知郡主脾气的她哪里还敢隐瞒?挣扎着爬了几步,哭道:“回郡主的话,是……是衡山王太妃!”
见清江郡主眼中刹那间杀气凛然,珍丽赶紧解释,“奴婢冤枉!奴婢反复问过太妃的人,那边一口咬定这宋小姐一直养在深闺不见外人,又说她才貌双全,只求嫁个高枝,其他都不论。奴婢这才……奴婢要知道她是简公爷看中的人,借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打这样的主意啊!”
“这个老货!”清江郡主气得死去活来,捶案大骂,“险些害得我们姐弟反目成仇——老东西!当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是不是?!回帝都后,我定要她付出代价!!!”
……宋宜笑心里七上八下的回到席上,这会蒋慕葶早已等得心焦,一看到她,忙问:“怎么样?”
“没事儿。”宋宜笑安抚的拍了拍她手,“郡主只说让我劝劝您,毕竟今儿个来了这么多人,要闹出不好听的事,不只郡主落面子,来赴宴的人免不了也会受牵累,所以……”
“方才宝璎已经跟我讲过了。”蒋慕葶见她不像是受了责罚的样子,才松口气,“但我当时实在气不过——幸亏你帮忙圆场,不然今儿可要得罪郡主了!”
你已经得罪了好吗?清江郡主都亲口说你不懂事了!
不过宋宜笑不打算提醒蒋慕葶,反正有宝璎在,回头蒋家人自会领蒋慕葶去给清江郡主请罪。
她就没必要多这个嘴了。
所以只笑了笑:“摊上这样的事情,任谁都不痛快,蒋姐姐也是正在气头上,这才想窄了。”
蒋慕葶正要说话,不远处一名绿襦黄裙的女孩儿却不耐烦了,提着裙裾走了过来:“喂!慕葶,你要跟宋小姐说到什么时候才想起来我?”
“这才说两句话,你急个什么?!”蒋慕葶显然跟她很熟,毫不见外的打了她一下,才给宋宜笑介绍,“这是我的好友,卫银练,御史大夫之女,她姐姐便是太子妃娘娘。”
宋宜笑不由肃然起敬:“卫小姐好!”
“你也好!”卫银练好奇的打量着她,“听慕葶说,今儿个她被崔见怜坑了,都是你给她出的主意才脱了身?”
“只是胡乱诌了几句。”宋宜笑谦逊道,“歪打正着罢了,若无蒋姐姐跟宝璎,也只是纸上谈兵。”
“说了这事不提了!”蒋慕葶大概被宝璎提点过,这会倒是聪明起来了,拿手肘撞了撞卫银练,警告道,“宜笑的身世刚跟你说了,咱们两个不怕崔家报复,她可不是!你想知道什么回去了问我,别在这儿提,人多口杂的!”
卫银练白她一眼:“方才是谁一接到口信就把丫鬟派了过去帮忙、还指点宝璎去借蛇的?这才一转身就过河拆桥了是不是?”
又说,“崔家又不是傻子,凭你那脑子,连给清江郡主个面子都不会,那还不是一坑一个准?既然没坑到,功劳当然在宋小姐!我就是在这儿一句话不提,回头宋小姐还不是一样被记恨上?”
见蒋慕葶脸色大变,宋宜笑却还是镇定自若,心下越发佩服后者处变不惊,热情洋溢道,“我卫家虽然不能说权倾朝野,但有我姐姐在贵妃跟前斡旋,崔家总也要给几分面子!我有个弟弟与宋小姐你年岁仿佛,不是我自夸,我几个兄弟里数他最俊,人也敦厚……”
“等等!”蒋慕葶惊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给宜笑介绍夫婿?”
“不然你以为我在这儿等这么久是图什么?”卫银练撇嘴,“难不成是为了陪你?!”
他们卫家已经出了位太子妃,还生有嫡子,是准后族了。为了不招忌,子弟婚娶还是低调点的好,顶尖出身的贵女反而不能要。
宋宜笑之父的现任岳父是太子宾客,她成长的衡山王府与东宫关系也不坏,不管父族还是生母这边,政治立场与卫家都没有冲突。
至于她本人,受过王府的女学教导,却又不是王府骨血,算不得很尊贵。蒋慕葶被诬陷之事证明的城府与应变、卫银练亲眼目睹认可的容貌及气度——再适合做卫家媳妇没有!
卫银练既然碰见了,哪能放过这个机会?
只是她不提给弟弟做媒也还罢了,一提,倒也提醒了蒋慕葶:“就算给宜笑介绍夫婿那也轮不到你啊!我还有两个哥哥既没成亲也没定亲哪!”
“你三哥房里已经有了人!而且还不止一个,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卫银练有备而来,闻言毫不犹豫的拆台,“你四哥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在外面鬼混——这样的哥哥也好意思介绍给宜笑,有你这么恩将仇报的吗?!”
“呸!你弟弟才十三岁,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蒋慕葶气得脸都红了,“我三哥房里那些人都是灌了避子汤的,成亲前肯定都会打发出去!我四哥是不懂事,但要成亲的话,我爹娘能不管他吗?!”
宋宜笑:“……………………”
不要闹了好吗?
她袖子里还藏着那位燕国公塞过来的玉佩哪!
万幸宝璎出来圆场:“两位小祖宗,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宴?这类话是能在这儿说的吗?”
今天连你们自己都是被相看的,还有心思物色嫂子跟弟媳?
况且,“宋小姐方才被郡主单独留了说话,不定郡主这会也记住宋小姐了呢?”
虽然宋宜笑的出身不是特别高贵,景况论起来还有点尴尬,但既然能来赴宴,说明她也是有中选资格的——尤其经崔见怜污蔑蒋慕葶之事,她算是在清江郡主跟前露了脸了,只要郡主不讨厌她,回头说几句好话,即使做不成王妃,捞个侧妃却大有可能!
经宝璎提醒,脑子发热的卫银练跟蒋慕葶才反应过来,既遗憾又欣慰:“虽然做不成一家人,但宜笑你能有个好前程也是件好事。”
宋宜笑强笑着接受了她们的祝福,心里却是全然没底——简虚白当着清江郡主的面解佩相赠,用意可谓昭然若揭。
问题是,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她自卑得根本不敢相信简虚白会爱慕自己,但两人最近一次见面距现在也没几天,那时候简虚白对她可没流露出丝毫男女之情!
结果今儿就决定娶她为妻了——这能叫她不多想吗?
因为藏在屏风后,听到清江郡主盘问她的话,被她的机智所触动?
别开玩笑了!
那位可是宫廷中长大、还是皇太后亲自教导,又在乌桓人手里被上了五年多课——宋宜笑觉得,他见过的阴谋诡计,恐怕自己两辈子的见识加起来都比不上!
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她这么点小聪明?
“难道那天我看到亭子里有两个人的事,他还是发现了?”宋宜笑想到这儿就觉得坐卧难安,“是了,他要灭我口不难,但要是因为我死了,引起他的对头怀疑,再查出他的秘密,那可就不好了!”
“可他要是娶了我,我再出事儿,以他在贵女中受欢迎的程度,推到争风吃醋上去不要太容易!”
“回头他在我灵前哭个几声,作几篇悼念的诗啊赋啊的,既除了眼中钉,又能博个好名声,世人还得说我没福,承受不起他的‘情深意重’!”
“他真是太歹毒了!!!”
不禁握紧了那块秋葵黄玉佩,暗暗决定,“这人绝对不能嫁!不然我迟早会‘红颜薄命’!”
问题是,以简虚白的身份,这块玉佩……要怎么还回去?!
而且她还得尽快找个能保护她不被简虚白灭口的人……
心念急转之间,宋宜笑忽然想到早上陆蔻儿主动邀她同行之事——
蒋慕葶说,是袁雪萼派的人在占春馆门口托付了她,她才特意去花林中找宋宜笑的。
如果那些人出发太晚,根本赶不上了,何必还要追到占春馆门前?
恐怕不是没追上宋宜笑、只能托付蒋慕葶,而是因为宋宜笑此番与陆蔻儿姐妹同行,大部分护卫都是太妃所遣,把人拦着,压根报不成信!
——传话者只能徘徊门外,候到蒋慕葶这个与袁雪萼关系不坏的大家闺秀,托付一二!
宋宜笑握紧了手中银盏,心倏忽沉了下去:“难道说,太妃故意纵容我来赴宴,目的就是助简虚白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