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厚厚的阴云下,心急如火的同罗蒲丽频频扬起马鞭,不停地催促胯下的雪墨骃加速。雪墨骃感受到了主人的焦灼,不顾疲惫,四蹄如风,拼命奔驰在灵州北部泛青不久的草原上。
“蒲丽,换马!”一直关注着妻子的马璘,见雪墨骃嘴角泛出团团白沫,急忙喊道。
“好!”同罗蒲丽察觉到雪墨骃已是强弩之末,她双脚轻点,敏捷地蹦到马鞍之上。然后纵身一跃,如林间攀藤荡秋千的猿猴,稳稳落到右侧一匹黄骠马上。
同罗蒲丽刚抓好黄骠马的缰绳,就猛踢马腹,催其提速。雪墨骃则稍稍放慢了点速度,跟在黄骠马之后。
“好身手!”朔方军轻骑兵校尉荔非元礼见同罗蒲丽飞驰间就更换了坐骑,忍不住对马璘叹道:“马别将好福气!”
纵马飞奔的马璘还来不及回话,朔方军牙兵旅帅荔非守瑜就挥鞭笑道:“真不愧是当年纵横漠北、赫赫有名的修罗刀!之前听回纥人讲,他们的商队最怕遇见修罗刀,单单听见名字就会吓得魂飞魄散,我还以为是夸大之词。现在看,盛名之下无虚士。”
“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荔非元礼不满地举起马鞭,对大嘴巴的弟弟呵斥道。
“荔非校尉莫要多心!贱内确曾当过横行一方的马匪,不过自从来到庭州后,她从未有过什么不当之举。”马璘对同罗蒲丽的过去并不讳言。
“家弟散漫惯了,还望马别将勿怪。”荔非元礼在高速奔腾的马背上拱手致歉:“当年在大帅帐下担任牙兵时,就属他和王思礼嘴巴松、怪话多,没少被大帅训斥,可至今仍改不了这个臭毛病!”
“大帅……”荔非守瑜脸色一黯,憋在嘴里正欲喷涌而出的俏皮话也都缩了回去。
“荔非校尉所言的王思礼可是指新任陇右兵马使?”马璘明知故问道。
马璘知道荔非兄弟皆是王忠嗣牙兵出身,更知王忠嗣暴毙在汉东郡后,他麾下旧属莫不伤心欲绝。故而马璘急忙变换话题,怕荔非兄弟心里不适。
“可不正是他!”荔非守瑜大喇喇道:“某就不明白了,同样都是话痨,凭什么王思礼都混到将军了,某还只是个小小的旅帅。”
“哼,那还不是因为哥舒翰心够狠!”荔非元礼连连冷笑。
“为石堡死伤三万多袍泽,他的心是铁石铸的吗?”荔非守瑜咆哮道:“难怪李四郎会弃官而去,不再当什么牙兵校尉。”
“也不知四郎如今身在何方?”荔非元礼长叹道:“某听闻石堡之战后,他从陇右直奔汉东,赶上了大帅归乡的灵柩,然后一路护送大帅魂归故里,之后就杳无声息。吾当时也恨不得驱马前往,无奈职责在身,终究未曾前去,实在惭愧。”
“荔非校尉对大帅的缅怀之情天地可鉴,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马璘劝道。话题不觉又转回到王忠嗣身上,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多谢马别将宽慰!”荔非元礼点头致谢。
“当年大帅帐下,某家兄弟、王家兄弟还有李四郎、刘破虏等关系最为融洽。本以为能够一直守在大帅身边南征北战。可谁知大帅竟落得如此下场,吾等弟兄也星散四方。”荔非守瑜絮絮叨叨,说起陈年往事,感慨不已。
“那王思义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众兄弟中,属他离散最早。”荔非元礼叹息道:“而今李晟也不知在何处飘荡……”
“王思礼说他弟弟回老家了。真不知营州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的?”荔非守瑜恨恨道。
“别胡说!李副使祖籍也是营州!”荔非元礼扬起马鞭,对着弟弟的方向虚抽了一鞭。
“某之好友北庭兵马使王勇也是营州人。西北军镇中,营州人可真不少,他与李副使似乎是故友,那封信应是他写的。”马璘忆起王勇的籍贯,随口说道。
“王勇?没有听李副使提起过。”荔非元礼摇了摇头:“某与北庭将佐不熟,不认识什么王勇。”
“灵州与庭州相隔数千里,不相识倒也正常。”马璘虽隐约觉得哪里有点古怪,却一时也顾不上多想。毕竟他来灵州并非游玩嬉戏,而是肩负着十万火急的重任……
阴云压顶、牧歌悠悠。
灵州北部位于河套西侧,自古就是优良的牧场。无边无际的草原上,不时有转场的部族携家带口、骑马赶羊,哼着古老相传的歌谣,悠悠哉哉前往水草最为鲜美的夏日牧场。
朔方军辖地内安置有不少内附的部族,其中有来自漠北的同罗部和仆固部,也有来自青海的党项羌。他们均附属于朔方节度使,经常随之征战,或遵照天可汗的命令,跨镇远征。两年多前的石堡之战中,同罗部和党项部都曾远赴陇右参战。
为嘉许他们对天可汗的忠心,朔方节度使为各部划定了相对固定的草场。春夏之交,黄河水涨,靠近大河的牧场草清花香,各部族都纷纷向北进发。
马璘和荔非兄弟三人风一样超越一队队转场队伍,他们均是弓马娴熟之辈,纵马狂奔的同时也能高声闲聊数语。可三人闲闲杂杂的话却根本钻不进同罗蒲丽的耳朵里,因为此刻她脑中只盘旋着一个念头,那就是“快!快!我要尽快见到阿布思可汗!”
怛罗斯大战后不久,同罗蒲丽就与马璘喜结连理。北庭第一箭与北庭第一女神射手珠联璧合,一时传为佳话。
结婚前,马璘已凭军功高升别将。婚后,同罗蒲丽则被王霨任命为新开张的素叶镖局的“总镖头”。虽觉得“总镖头”这个名号有点儿戏,她还是很感激王霨对她的信任。
西征石国途中,苏十三娘曾许诺帮助同罗蒲丽寻找与其生父相关的线索。同罗蒲丽本以为需要等很长时间,可结婚不到半年,苏十三娘就告诉她,通过师门力量多方打听,发现除了漠北,朔方军麾下还有一个内附的仆固部落,游牧在夏州(今陕西与内蒙交界处)一带,其首领世袭金微都督,或许能从这个部落找到点有用的线索。
得知此情报后,同罗蒲丽恨不得立刻动身前往夏州。她之前在回纥与灵州交界处活动多年,却始终在刀尖上求活,更有义父细封野的悉心照顾,故而从未认真考虑过如何寻找生父。如今她在庭州成家立业、安定下来,弄清自己身世的愿望反而变得炽热起来。
可是,天不遂人愿,即将动身之时,同罗蒲丽忽然发现,自己有喜了。解开身世之谜固然重要,可与腹中的胎儿相比,它也只能往后放。喜出望外的马璘则急忙向妻子承诺,待孩子稍大一点,他一定亲自陪罗蒲丽去夏州走一遭。
这一耽误,就是两年多的光阴,转眼儿子马昭都要一岁半了。有了孩子后,母性迸发的同罗蒲丽寻找生父的念头愈发执着。终于,天宝十一载(752年)春,两人将马昭托付给崔夫人照顾,并通过飞鸽传书告知王霨他们的打算后,就带上数十名镖师,启程前往夏州。
四月二十六日,两人刚刚抵达武威城西十里亭,却发现素叶居武威分号张掌柜急匆匆带了一大群骏马从城中赶到此地。
神情焦急的张掌柜确认同罗蒲丽和马璘的身份后,长长松了口气。他迫不及待地将两条丝帛递到了同罗蒲丽手中:“同罗总镖头,这是飞鸽昨晚从长安带来的。给某的信中说,你应该在武威城附近,让某必须动用一切人手找到你,并尽快将这两条关系重大的丝帛交到你手中!信中还交待,你看过丝帛后肯定需要大量马匹,特让某提前备好。”
同罗蒲丽接过一看,其中一条丝帛上只有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李副使:形势危急,弟乞兄不吝助之。同罗娘子牵涉其间,关键之时或有大用。营州故友。”
另一条丝帛则是用素叶居的独门密语写的,密密麻麻一大段,上面还画了三片银杏叶。在素叶居的情报体系中,一片叶子代表“重要、秘密”;两片叶子代表“十分重要、机密”;三片叶子则代表“极其重要、绝密”。不同级别的情报,所用的密语体系也不尽相同。
同罗蒲丽匆忙拿出随身携带的密码本,将密信翻译出来后,花容失色。她匆匆施礼告别张掌柜,招呼镖师带上所有马匹,快马加鞭向东北方向狂奔。
路上,同罗蒲丽告诉一脸茫然的马璘,霨郎君在信中告知,四月二十四日,安禄山上表发兵征讨契丹,奏请圣人将同罗部从灵州移居到幽州参战。而安禄山与同罗部首领阿布思向来不和,他此举包藏祸心,极可能会借机除掉阿布思,吞并同罗部。而更危险的是,阿布思肯定不愿意去幽州,但若圣人下诏强令同罗部迁徙,很可能引发叛乱。但对同罗部而言,漠北已被仇敌回纥占据,一旦背叛大唐,北归无门,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可怎么办呢?”马璘听后,也心如火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