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队蜿蜒,日晷渐移。半个时辰后,终于轮到斗鸡眼兑换。简若兮的带领五六名账房和几十名镖师清点了半天,才算清麻袋中的恶钱可以大约可以兑换四千余贯钱。
“敢问客官,是要换庭州银币还是代金券?”在简若兮想来,如此大额的兑换,肯定是要银币的。毕竟四千多贯铜钱十分招人显眼,携带也极其不便。
“不要银币,也不要代金券,我们就要通宝!”斗鸡眼如拨浪鼓一般摇着大脑袋,否定了简若兮的提议。
“客官,四千贯可不是小数目,带着多不方便。还是要银币吧。”简若兮知道对方要捣乱,但还是努力劝道。
“不,就要通宝!我们有牛车,拉得走。否则就让你们东主出来,承认自己不遵朝廷法令,言而无信!”斗鸡眼决不让步。
“若兮娘子,他们要通宝,就给他们通宝!”王霨见对方图穷匕见,施施然走出来说道。
王霨一声令下,几十名鱼贯而出的武士们当即从后院抬出了一箱箱铜钱。不过搬了几炷香的时间,就将四千多贯开元通宝全部放置到广场之上。
素叶居的雄厚财力和井然有序令围观人群赞叹不已,纷纷叫好。
斗鸡眼本以为兑换数日后,当场要四千贯铜钱会难住素叶居,至少可以逼得王霨不得不去其他地方临时调钱。他不料素叶居早有防备,片刻功夫就搬出了足够的钱币。
“怎么,诸位不打算要了吗?”王霨冷笑道。
“要,谁说不要了!”壮汉们看着堆积如山的箱子,口水直流。
“兄弟们,搬!”斗鸡眼见事不可为,招呼着手下,想尽快完事走人。
“请稍等!”王霨制止了斗鸡眼:“钱是你们的,箱子可是素叶居的,某可不打算赠送木箱。你们还是用麻袋将钱装走吧!”
斗鸡眼望着数不清的钱币,咽了咽口水,转而说道:“我们不要通宝了!我们要容易携带的,一个麻袋就能装完的钱。”
“客官,你怎么能出尔反尔?”简若兮上前训斥斗鸡眼。
“怎么?朝廷诏令里又说不能改主意吗?你们若是拒绝,才是违反诏令吧!”斗鸡眼强词夺理。
“好!”王霨拍了拍手:“换金币!”
四名武士应声抬出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打开之后,金光闪烁,晃的人睁不看眼。斗鸡眼费了半天劲,才看清箱子里全是黄灿灿的金币,上面铸刻着“十贯”的字样。
“价值十贯的金币四百一十枚,客官点点吧。”王霨作了个“请”的手势。
“点就点!”斗鸡眼强撑着,命手下一边清点,一边将金币装入麻袋中。
清点完毕后,斗鸡眼不敢再闹,带着手下驱车就走。早已乔装完毕的阿史那雯霞悄悄骑上青墨骐,带上四名镖师,从火锅店的后门驰出,尾随而去。数名京兆府的衙役也远远跟在壮汉们的后面,盯着他们的去向……
半日后,阿史那雯霞回到火锅店告诉王霨,斗鸡眼和壮汉们在半路就将牛车全部低价卖出,然后换了辆马车,七绕八绕,试图甩开跟踪的京兆府衙役。不过壮汉们反跟踪的技巧很拙劣,阿史那雯霞发现他们最后进入弘农阁之中,再出来时一麻袋金币消失了,斗鸡眼等人是带着一小袋银币离开的。
出了弘农阁后,斗鸡眼的手下领了赏钱后,一哄而散。斗鸡眼则住进附近的一家客栈,再无异动。阿史那雯霞留了两个镖师在附近监视,自己先赶了回来。
“杨国忠?难道他要用这种近乎儿戏的手段出气?”王霨有点迷惑。
“霨郎君,听闻杨国忠为人轻浮,如此行事也并非不可能。”卢杞琢磨道。
“但愿如此吧。”王霨无奈笑道:“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真是难以捉摸。”
壮汉们来素叶居闹事的消息如插上翅膀一般,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城。不过,此事不仅没有让素叶居出丑,反而让众人见识了素叶居的丰厚家底,愿意兑换庭州银币和代金券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只是,也不知从哪里走漏的风声,茶坊酒肆中纷纷流传,杨国忠气愤李相在恶钱风波中占了上风,却不敢和李相理论,只好把气撒到了素叶居头上。杨国忠派人到处辟谣,却越抹越黑,闹得他千夫所指、灰头土脸。
壮汉闹事后,兑换恶钱的过程中再无波澜。阿史那雯霞查了许久,发现斗鸡眼的手下是临时招募来的,不过是长安城中一些不入流的混混。至于斗鸡眼本人,应当是十余日前刚从汉中来到长安的。由于斗鸡眼深居简出,除了偶尔去趟弘农阁,再无动静,阿史那雯霞对其也就不再重视了。
一个月的期限转瞬即至,在期限结束前,长安城中的恶钱基本兑换完毕。在兑换的过程中,京兆尹王鉷尽心尽力,抓住了不少违令新铸恶钱之人。不过,最终被判流刑的大多都是在前台蹦跶的小鱼小虾,隐藏在幕后的权贵们则忙着清点兑换来的银币。
四月初,在兑换钱币的同时,吏部对新科进士的铨选也开始了。长安朝堂早已知圣人金口玉言,许诺王霨可以自行挑选衙署。文武官员都很好奇,王霨究竟会选择担任何职使。甚至有人开出盘口、设下赌局。大多数人猜王霨会选择东宫,毕竟王正见是有名的东宫党;有人却赌王霨会选择中书门下,毕竟那才是朝堂中枢;有人觉得以王霨之才,去户部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当王霨选择翰林院、担任从六品翰林学士的消息传出来后,出钱下注的赌客们简直惊呆了。
立国之初,翰林院是为具有艺能之士设置的,养了一群擅长琴棋书画和吟诗作赋的文士。这些文士被称为翰林供奉,是陪历代皇帝玩乐的清客。
圣人登基后,感到中书舍人草拟诏制的制度难以保守机密和应付急需,才挑选一批擅长文学的亲信官员充实到翰林院中,以备起草急诏。为区别于翰林供奉,这类官员被称之为翰林学士。圣人着人单建翰林学士院,与翰林供奉们分院而处。不过,学士院和供奉远均属翰林院,都归张垍掌管。
不过,翰林学士虽有“天子私人”之称,能够参与草拟机密诏书。但圣人的绝大部分诏书仍是由中书舍人起草的,翰林学士的权力并不大,只是身份比较清贵而已。因此,赌客们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王霨为何会如此选择。
与王霨相比,杨暄和李仁之的选官结果就毫无悬念。前者被杨国忠安排进了户部,后者则被李林甫塞进中书省担任中书舍人。
李隆基得知王霨自愿担任翰林学士后,抚须笑道:“这小子总能弄出些出人意料之举。高将军,你怎么看?”
“陛下,霨郎君想是仰慕陛下,故而选择翰林院,期盼能多见龙颜。”高力士早知王霨的选择,替他美言道。
“看来朕以后要常去翰林院走走了。”李隆基被高力士逗乐,心绪更佳。
李静忠将王霨的选择告知李亨时,正在与李泌手谈的太子殿下思索片刻,才开口问道:“先生,霨郎君此举何解?”
“殿下,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珪郎君已在东宫任职,何必贪求更多。再说,主掌翰林院的张驸马与殿下情谊深厚,翰林院与东宫又有多大区别?”李泌之前已猜到王霨不会来东宫任职,但他觉得,王霨任职翰林学士院对李亨而言,并非不可接受。
张垍得知王霨要来翰林院后,对兄长张均叹道:“王正见在信中反复叮嘱,希望我们能想方设法助霨郎君回北庭任职。如今霨郎君却主动选择了翰林院,这让我该如何面对王正见?”
当日王霨带着王正见的亲笔信去拜谒张氏兄弟时,以为父亲在信中嘱托张均、张垍照顾自己。他却不知,王正见写信的目的是让张氏兄弟在进士科大比后,协助他将王霨安排回北庭任职。因此张均拆开信后,脸色才那么诡异。
“霨郎君自己选的,你担心什么?”张均笑道:“再说了,你觉得霨郎君能轻松离开长安吗?别忘了是谁在陛下面前为他争取的特旨。”
“算了,某还是尽快修书一封,给王都护解释一下吧。”张垍苦笑不已:“他可是出了名的宠溺幼子……”
静坐在偃月堂中的李林甫听闻王霨的选择后,捻须沉思半天,阴阴笑道:“此子愈发有趣了……”
杨国忠则是拍额庆幸不已:“幸好他没选择户部,不然暄儿肯定会被他比下去。”
满城议论王霨任职翰林院,却根本无人在意,排名第十一名的新科进士杜佑主动选择远赴北庭任职。至于落榜的士子卢杞托关系转入国子监,就更未引起任何人关注了……
王霨任职翰林院引发的议论的余波未了,他名下的素叶居就有了新动静。自从火锅店开业以来,长安民众对王霨的了解越来越多。众人皆知,北庭王都护与河中阿史那节度使两人乃通家之好,霨郎君与素叶县主青梅竹马。故而,素叶居有什么新鲜玩意,总会最先送到阿史那节度使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