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少年行

第六十九章:铁骑压营寨自坚(一)

天宝八载,六月初五凌晨,寅时三刻。

夜空中浮云流动,遮住了闪烁不定的星光。

星空之下,怛罗斯城南一百余里处,芳草萋萋、河流弯弯。

小河之南,安西军、回纥部和拔汗那国三军营地,按照“倒品字”形依次排开。

一万余名安西军作为最精锐的主力和大军的核心,处于“倒品字”的中心和底端。

一万名回纥骑兵和一万五千名拔汗那国士兵的营盘,一东一西,组成两翼,拱卫着安西军的营地。

夜色深深,万籁俱寂。

拔汗那国的守营士兵困得眼皮打架,扶着长矛直打盹。

忽然,马蹄哒哒不休,数十名骑兵从北急驰而来,准备从拔汗那国和回纥部的营盘间穿过。

“什么人?”守营的拔汗那国士兵一个激灵,高声问道。

“某乃安西轻骑兵柳队正。速去通报窦屋磨王子,敌袭!敌袭!”气喘吁吁的柳队正高吼了数声后,马不停蹄,带着手下从拔汗那军的营盘掠过。

柳队正正欲派人通知回纥部的守营士兵,却见回纥部的守营士兵早已听到了“敌袭”二字,正翻身上马朝营盘中的大帐驰去。

“高下立见!”柳队正暗自感慨了一句,不再耽误时间,继续催马向前。

柳队正等人来到高仙芝大帐前时,小河北岸的草原上人喧马嘶,成千上万名骑兵从地平线上一跃而出,向南奔来。

千万匹战马四蹄起落不停,如同数十万只巨锤敲击着地面,安西军大营里的帐篷随之纷纷晃动。

“传令全军,立即出帐列队!东西西北四座营门,各派一百名长枪兵列队,尽快堵住营门!每旅长枪兵由一个旅的刀盾兵守护,其余四百名刀盾兵依靠寨墙列阵防守!每处营门再派四百名弓弩手在长枪兵后结阵!陌刀兵、轻骑兵、重骑兵将大营中的帐篷等易燃之物全部推倒,随时准备反击!安西牙兵负责传令和督战!让我们依靠城寨和敌人斗一斗!”高仙芝尚未走出营帐接见柳队正,明晰的军令已然传出。

安西牙兵连忙上马传令,整个大营顿时金鼓齐鸣、人喧马嘶、灯火通明。

不少安西将士在高仙芝的军令下达前,就已经被大地传来的震动声惊醒。作战经验丰富的火长和老兵们立刻自发组织同伴披甲武装,持戈待战!

牙兵将命令传遍营盘后,一火火、一队队的士卒按照编制快速走出营帐,按照军令各就各位,准备迎接突如其来的敌袭。

马蹄隆隆,星光欲坠。

安西军在大营里井然有序应战之时,窦屋磨望着纷乱如麻的拔汗那军营地,焦急地喊个不停。

骤然遭遇敌军夜袭,一万五千名拔汗那士卒人心浮动、慌乱不安。

从人数上看,北上三军,以拔汗那军人数为多,但比较战力,却是拔汗那军最弱。

得到天可汗西征的诏书后,拔汗那国动员了两万士卒。在攻打库占城和遭遇齐雅德部的突袭后,拔汗那国损失了数千人马。但为了表明诚意,窦忠节在国内再次征召士兵,又凑齐了两万人马,北上拓枝城支援安西军。

北上之时,急于击败艾布•穆斯里姆高仙芝对刚攻克的石国国都拓枝城根本不在意,他没有留下任何安西精兵把守城池,而是将驻守的任务交给了由窦忠节统领的五千拔汗那士卒。

临行前,高仙芝交待窦忠节,只需踏踏实实紧闭城门、依靠坚城防御即可,切勿自作主张、弄巧成拙。

高仙芝明白,西征胜负之肯綮,在于消灭大食叛军,而非争夺城池。若是能击败大食叛军主力,别说拓枝城,飒秣建都能够一鼓而下;若是北庭军败于艾布•穆斯里姆,安西军在拓枝城留守多少人马都将毫无意义。

跟随高仙芝北上的一万五千拔汗那军,包括两千名轻骑兵、一千名弓箭手、一千名长枪兵、一千名刀盾兵和一万名辅兵,则由血气方刚的窦屋磨统领。

一万名辅兵干点搭建营盘、运输辎重、放牧战马的杂活非常在行,但若临阵迎敌,则战力极低。

至于弓箭手、长枪兵和刀盾兵,则是窦忠节比虎画猫,模仿安西、北庭军的兵种设置的。他们看起来像模像样,但武器装备和训练强度都远远不如安西军。

拔汗那军中真正具有一定战力的是轻骑兵,不过,和精锐的回纥轻骑兵相比,拔汗那轻骑兵还有不小的差距。

因此,夤夜遇袭,拔汗那军营里顿时纷杂不堪、乱成一团。窦屋磨率领衣甲不齐的亲卫们尽力弹压,整个军营中却依然一片惊惶。

“王子,远观敌军,少说也有数万骑兵,我军疲弱,得早作准备!”亲卫们试探着提醒窦屋磨,言外之意十分清晰。

“你们又想避战吗?”窦屋磨面色阴冷,拔刀吼道:“遇敌则逃、遇险则退,如此行事,如何能够克敌!五月初九碎叶军议之时,父王屡屡为人所轻视,不正是拜你们所赐吗!传我军令,速速整队迎敌!有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亲卫们见王子又犯了倔劲儿,低头领命的同时,暗暗交换着眼神。一旦形势不妙,他们就准备故技重施,强行带走窦屋磨。

亲卫们虽然畏惧窦屋磨的怒火,却更怕王子战死沙场。窦忠节对窦屋磨的宠爱举国皆知,万一王子在他们手上有什么闪失,亲卫们实在不敢想象将会遭遇什么样的责罚!

拔汗那营中人马纷乱,回纥营盘却一片肃然。

大队回纥骑兵得知遭遇敌袭后,纷纷披上镶铁皮甲,跨上战马,沉默而有序地按照十人队、百人队、千人队的编制进行集结,如同等待出击捕猎的漠北群狼。

叶斛王子在亲卫的伺候下快速穿好精致的唐制明光铠,飞快骑上战马,远眺北方。

望着星光下的滚滚而来的骑兵,叶斛皱眉奇道:“安西军的斥候怎么会如此不中用,大食军都要杀到营盘前了才预警,实在是太奇怪了!安西军若是如此粗心大意,怎么可能千里远征小勃律,逼退吐蕃呢?”

“殿下,在下认为,不是安西军斥候无能,而是葛逻禄人出问题了?”一身戎装的曳勒罗驱马赶来,气定神闲地说道。

“嗯,葛萨阿波何出此言?”叶斛王子是回纥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但和老将曳勒罗相比,他的实战经验仍欠些火候。

“殿下可否想过,若是唐军西征大获全胜,唐廷下一步将如何治理河中?”曳勒罗意味深长地问道。

“天可汗发兵十万,尽出安西、北庭精锐,所谋必大,绝非征伐石国那么简单……”叶斛略一思索,眼前一亮:“驻军河中!唐廷很有可能仿照安西、北庭之例,驻军河中,直接掌控粟特九姓!”

“殿下英明!”曳勒罗赞道。

“谋剌黑山贪婪无比,早有称霸河中之心。若唐廷驻军,他的美梦就会变成泡影。如此,葛逻禄人的叛变就不难解释了。”叶斛飞快思考着:“封常清心机深沉、智谋无双,怎么会没有想到呢?不对,高仙芝和封常清诱使谋剌黑山屠城,就是为了断绝他的念想。恐怕是他们太自信了,从未想过谋剌黑山会彻底反叛!想来大食人也开出了足以令谋剌黑山心动的条件!如此,也难怪谋剌思翰会对屠城隐忍不发,想来那时就已经有了反心。不过,如此甚好,若借机削弱葛逻禄部,倒也有利于我军……”

曳勒罗瞥了眼沉浸在自我思绪中的叶斛王子,幽幽说道:“殿下思维敏捷、所思甚远,令人钦佩。不过,当务之急,却是我军当如何自处?”

“我军?”叶斛一愣,旋即明白了曳勒罗的意思……

十万敌骑、如虎如狼;来势汹汹、尘土飞扬。

拔汗那营地乱成一锅粥,回纥营地蓄势待发,安西军大营已戒备森严。

“柳队正,大食叛军怎么能够摸到距离大营如此近的地方?谋剌黑山呢?”急匆匆赶来的封常清步伐不稳,险些摔了一跤,岑参赶忙扶住了他。

监军边令诚则神情凄惨、浑身筛糠!

“禀告节帅,禀告封判官,谋剌黑山叛变了!葛逻禄人和大食叛军勾结在一起,正朝大营杀来!”柳队正方担心引发拔汗那人和回纥部慌乱,并不曾告知他们葛逻禄部叛变之事。

“柳队正此言可有凭证?”封常清面有疑色。他一直认为谋剌黑山蠢笨无谋,虽然贪心,却绝不敢背叛安西都护府,更不敢背叛大唐。

“封判官,我们亲眼看到薛队正被葛逻禄人射杀!白旅帅等人为了掩护我们先行,生死未卜,这就是证据!”柳队正高声回道。

封常清大惊失色,险些再次跌倒。站在他身侧的岑参一把扶起他,轻声叹道:“能对无辜民众挥起屠刀的禽兽之徒,岂有忠义可言?”

“岑掌书,屠城是节帅定下的方略,岂容你来非议!再说了,我看你也挺疼惜那对姐妹花!”岑参的感慨让边令诚觉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