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罗马人发明的罗马火?前两日一百来名唐军突围时,也曾用一种奇怪的火焰,伤了百余名骑兵。如此看来,唐军这次真是有备而来啊!”艾布•穆斯里姆根本没兴趣听哈米德哭诉,他在意的只是唐军的新式武器。
“罗马火?”哈米德愣住了。他知道,在大食西北边境,有一个和帝国接壤的大国,他们自称为罗马人,国都在海峡对岸的君士坦丁堡。
八十多年前,罗马人忽然发明了一个令所有邻国恐惧不已的武器,那就是能够在水面上燃烧的罗马火。
据说,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沾染上罗马火,就根本无法扑灭,只能被烧成焦炭。不过,哈米德从来不曾和罗马人交过手,这些零散信息也只是他道听途说而来的。
“总督,唐人怎么会用罗马火?”哈米德奇道:“不是说只有罗马人才会使用吗?倭马亚家族也曾向君士坦丁堡派遣了大量的探子,但始终没有能够学会啊。”
“太奇怪了!”艾布•穆斯里姆也是一筹莫展:“难道唐人和罗马人勾结在一起了?但他们之间相隔如此遥远,根本不可能避开我们的耳目啊!”
见总督的心思都集中在了罗马火之上,匍匐在地的哈米德稍稍松了口气。
“这支唐军实在是太诡异了!”艾布穆斯里姆将手中的两块马蹄铁互相敲击了数下后,将之递了过去:“哈米德,你可认识此物?”
哈米德赶忙接过马蹄铁,仔细端详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总督,在下愚钝,不认识此物。不过观其形状,似乎和马蹄大小相仿。”
“算是还有几分眼力!”艾布•穆斯里姆脸色稍霁:“此物是从唐军突围骑兵的战马身上发现的,唐人将之钉在马蹄上。”
“钉在马蹄上!?”哈米德先是吃了一惊,但熟悉战马的他旋即明白了此物的作用:“好聪明的想法,如此马蹄就不易磨损了。”
“确实如此!可惜我军此刻并无随军铁匠,无法开炉打造此物。不然的话,我肯定要立刻让所有的战马都钉上此物。”艾布•穆斯里姆对麾下的呼罗珊骑兵一向重视。
“总督,战胜唐军后肯定能够缴获一大批此物。回到呼罗珊后,我们还可以继续打造,不必急于一时。”哈米德小声说道。
“此乃小物,无关大局,确不需着急。我此刻最在意的是,唐人手中的秘密武器究竟是不是罗马火?北庭军的主将王正见倒也真沉得住气,城外据点的争夺如此激烈,他竟能忍住不用。看来只能通过今日攻城之战才能见分晓。”艾布•穆斯里姆自言自语道:“只是,若唐军手中真有如此利器的话,我的筹划也得相应调整了……”
初夏的朝阳越升越高,暖暖的阳光默默注视着壁垒森严的怛罗斯城。各色兵器在暖阳的照耀下,反射回来的,却是点点夺目的寒光。
怛罗斯城虽是石国北部重镇,但城池的格局还是要比庭州城和碎叶城小得多。它的四处城门皆为单层,并未构建瓮城,城墙的高度也比碎叶城矮了不少。
护城河中的水引自怛罗斯河,可由于怛罗斯河水流有限,这就致使护城河的水面偏浅偏窄。
北庭军拿下怛罗斯城后,曾组织军民拓宽护城河道、加固城墙。但因时间有限,终究无法和庭州城、龟兹城等大唐军镇完善的防御体系相媲美。
在初夏骄阳的照耀下,怛罗斯城的四个城门洞中,各有数十名士卒,喊着整齐的号子,费力推动着宽三四丈的塞门刀车。在士卒们齐心协力的合作下,装有二十四把长刀的刀车前壁,紧紧贴在了城门之后。
攻城战中,城门永远是防御力最薄弱、也最容易被攻破的地方。有塞门刀车在,城门处就多了一道防御。即使城门被大食军的冲车撞开,塞门刀车也能保证敌军无法一拥而入。
东、西、北三处门洞的塞门刀车之后,各矗立着一个团的陌刀手。
随军出征的一千名最精锐的北庭陌刀手共分成五个团,其中三个团分别集聚在东、西、北三个城门洞中养精蓄锐,他们既要负责城门的防御,还要随时准备参与附近城墙上的战斗。
而剩下两个团的陌刀手,则在李定邦的带领下,在直面艾布•穆斯里姆大帐的南门城洞附近,泰然自若地等待大战来临。
和南门城洞相连的南城墙上,北庭弓弩手正奋力转动着轮轴,给三十台巨大的八弓弩上弦,吱吱呀呀张弦声此起彼伏,如同一支乐队,正在准备奏响一曲致敌死亡的乐章。
八弓弩之间,三千名黠戛斯和沙陀族的轻骑兵弃马挽弓,手捏羽箭虚搭在弦,五百名唐军弩手则食指轻抚牙发,锋利的长箭短矢冷冷地对着城墙之外。
弓弩手身后,二百名身披重铠的北庭刀盾兵如石像一般,面无表情地斜靠着堞墙,静待大战的打响。
城墙之上,滚木礌石、狼牙拍、沸水滚油等守城器械一应俱全。在士卒身后,数万辅兵和各族壮丁都被动员起来,他们沿着楼梯上下跑动,不断向城墙上搬运滚木和礌石。
攻城战一旦打响,辅兵和民壮将负责给弓弩手补充箭矢、投掷滚木礌石、烧火倒油和救死扶伤等杂事。
南城墙之外,东、西、北三面城墙上皆是如此配置兵力。
城墙里面,五百名工兵营的士卒正在赵达晖的指挥下,调整五十台配重石砲的位置和角度。
剩余的万余名轻重骑兵,均留守在城池之中的军营里厉兵秣马。只待王正见一声令下,体力充沛的骑兵们就会杀出城池,反击大食军的攻城部队。
南门城楼上,神色沉静、戎装在身的王正见俯视城内各处的兵力部署。目光所及,无论是北庭百战精兵,还是黠戛斯、沙陀部的游牧战士,在恶战即将打响之际,仍都保持着高亢的士气和昂扬的战意。
王正见身后,面色兴奋的北庭副都护阿史那旸、略显紧张的监军张道斌、狡黠的沙陀叶护朱邪骨咄支和冷漠的黠戛斯阿热李昆站成了一个半圆,簇拥在王正见身后。
北庭判官杜环、沙陀王子朱邪尽忠和黠戛斯王子李纪,则因为身份略低,站在了半圆之外。
众人四周,布满了神色警惕的北庭牙兵。他们或手持巨盾,遮掩着军中首脑;或平端硬弩,冰冷的箭簇指着城下。
“军心可用!”王正见满意地点了点头:“艾布•穆斯里姆肯定想着我军是软柿子,他带着十几万人,像个市井小贼一般,偷偷摸摸走了这么久,本想一口把我们吞了。却不知我军是块硬石头,他不仅没有沾便宜,还磕掉了两颗牙!”
“都护用兵如神,那艾布•穆斯里姆区区蛮夷,哪知兵法之精妙呢?”沙陀叶护朱邪骨咄支笑着奉承道:“何况都护手中还有神兵利器呢!弹指之间,就能将十万敌军烧得片甲不留。”
站在父汗身后的朱邪尽忠实在有点看不惯骨咄支的谄媚,他粗眉如聚,有心打断父汗的话,却畏惧骨咄支的积威,不敢开口。
王正见对朱邪骨咄支心中的小九九一清二楚,却笑而不语,并不回应。
聪敏的杜环立即开口应道:“朱邪叶护,有贵部和黠戛斯部与我军同心同德,别说十余万大食军,就是再翻上一番,也不必放在眼里。不过,那艾布•穆斯里姆千里转战之举却令某又愧又赞。事到如今,吾依然不知,十余万大食军,是如何绕开高节帅驻守的拓枝城?还有,艾布•穆斯里姆如何得知北庭、安西两军的兵力部署的呢?恐怕是有人通敌吧!”
朱邪骨咄支见杜环怀疑的目光在他脸上瞄来瞄去,赶紧摆手否定道:“王都护、杜判官,我们沙陀部世受大唐恩泽,对天可汗忠心耿耿、天日可鉴,可绝不会干吃里扒外的事!”
阿史那旸见杜环三言两语就将朱邪骨咄支对猛油火的注意力扭转到了“自证清白”之上,也笑着接话道:“沙陀部和北庭都护府为世邻,我们但又所求,朱邪叶护从不推辞,贵部的忠心当然不会有人怀疑。只是,艾布•穆斯里姆对我军兵力了若指掌,实在有点古怪。”
“王都护、阿史那副都护,以在下看来,寻找通敌之人很简单,只要想想谁能从我军失利中获益最大即可。”朱邪骨咄支话里有话。
“获益最大?”阿史那旸咀嚼着朱邪骨咄支的话,若有所思。
“李昆阿热,你怎么看?”王正见不待阿史那旸再言,就转而征询李昆的意见。
“王都护,我们黠戛斯人身为华夏苗裔,岂会与西戎勾通。”李昆看不惯朱邪骨咄支的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议论道:“大食人如何得知我军动向,我不敢妄言。可能是有人通风报信,也可能是大食探子无孔不入。不过,我们黠戛斯人十分清楚的是,回纥帐下有二十多万控弦之士,只派了一万人前来参战也就算了。可他们一路窥测河中地理风貌、四处拉拢送礼,究竟意欲何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