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大典在平安京大张旗鼓地进行,无数的人涌上街头围观。曰本朝廷军队和许军水师都派遣了人马设防。
但是许多难以预料的事很快就开始发生。
不到一个月,藤原实赖的书案上就堆积了一大堆国司们的书信。诸国多地混乱,有盗贼攻打郡司官府,一些充满仇|恨和愤怒的人趁机劫掠庄官和富户,因为地方庄园里难免有中原的瓷器和铜钱;连郎中家也不能幸免,稍有地位的郎中都会储备中原药材。
平安京公卿十分震怒,一个参议当众说道:“既有如此大义,当初围攻石见堡尸山血海,他们怎不请缨上战场与敌军拼杀?”
另一个官员冷笑道:“乱贼甚至也不敢靠近平安京,因平安京附近有战力强悍的许国人马。”
藤原实赖身边脸上有刀疤的武士头领冷冷道:“真之勇士,已用血肉之躯殒命于石见国战场,而现在作乱那些人,不过是色厉内荏的懦夫!”
藤原实赖正身跪坐在上位,闭着眼睛久久无言。他在冥想之中,感觉身边的一切如同是凋零飘飞的落樱,不安定的惶然笼罩着身心。
愤|怒的普通盗贼和武士并不可怕,他最担心的是出现一些有见识的人,趁机敛聚实力,利用现今朝廷软|弱之机,蛊|惑人心威胁平安京朝廷根基。
藤原实赖睁开眼:“吾等若不改变现状、为曰本国之前程励精图治,必有覆灭之忧!”
众人纷纷拜服。
藤原实赖冷静地说道:“许军前后东征,总兵力不过数千;但我举国之力竟无法还手。大许朝之强盛,远超吾等之意料。若敌对自封,难有长进,从今往后,我国应遣使观摩大许国强盛之因,学习其长以为我用。”
“左大臣目光远大,唯有从长计议方是长远之道……”“昔者我国遣唐使习习唐人,曰本国之衣冠礼仪,原出于中原,再学大许方是正途。”
官署内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了,大伙儿各抒己见,但主张都是亲和大许,毕竟亲眼所见实在差距悬殊!
此等基调影响了藤原朝成等官员,藤原朝成大声道:“朝廷国策正当改变之时,下官以为,从习俗到官制,全部仿照大许!”
马上有人附和:“中原方历乱世,何以强盛?”
藤原朝成正色:“我觉得本是人种的优劣!大和人不仅要学衣冠礼仪,而且得将血统换成高大的汉儿血统!”
藤原朝成道:“衣冠礼仪本是一脉,吾等以曰本国土,并入大许,成为许人有何不妥……”
大伙儿一听哗然,“如此太过啦!”“大和人应有羞耻之心……”
摄关大臣藤原实赖听到这等言论,眉头也皱了起来,当下之乱局,简直什么人什么想法都冒出来了。像藤原朝成还是公卿,居然也如此无知。
藤原朝成已无话可说,只沉声道:“知耻方能后勇。”
……大森城寨,一座破落的小城,但方圆百里也只有这里有商铺和集市。
一队许军将士正推着独轮车搬运粮食,从土路上经过。官府的人没有找他们的麻烦,因为两国已经停止了战争;大伙儿一面走,一面警觉地注意着周围……曰本国盗贼确实很多,不过还好,披坚执锐的许军将士没有遇到袭击。
他们搬运的粮食也不是抢的,是拿钱购买,没有上头的军令,大伙儿并未袭扰平民。在异国他乡已经觉得够不安全了,将士们也不愿意自找麻烦;许军一向军纪较好,很少有乱兵劫掠的习惯。
四下的东岛百姓都敬畏而好奇地观看着这些与众不同的人。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惊喜地喊道:“俞将军!”
十将俞良循声望去,竟然在这里遇到了熟人:美子。他顿时也是一喜,经过了那段艰苦的九死一生日子,在这异国他乡遇到任何一个活的熟人,都感觉更加亲切!
俞良忙走了过去,抱拳道:“美子,别来无恙?”
美子个子比较矮,看俞良要仰着头,当下又左右看了看,说道:“进来说话,被人瞧见了不好。”
俞良也没多想,径直就走进去。美子急忙把门关上了。
俞良寒暄道:“这边打了几个月仗,美子过得怎样?”
美子端着一只粗碗过来,用不太流畅的汉话道:“总算是结束了……我们这等草民,一点也不愿意看到两国交战,早点言和的好。之前那些来打仗的武士,到处劫掠,又有一些骗子浑水摸鱼。”
俞良听罢心道:那些武士与我们是敌人,可不管怎样,却也是为了曰本国流血作战。
但俞良读诗书明交际,显然不会在一个曰本国女子面前说这等话,平白让人尴尬。
美子又道:“我为了自保,已经出嫁了,这房子就是夫君家……他是一个武士。”
“哦!”俞良听完屁|股往上一抬,有种坐不住的感觉,这他|娘|的要是被那武士撞破,还不干起来?孤男寡女和他妻子呆在一个屋里,还关着门!
不过他马上又沉住气了,因为想起自己人刚刚战胜,这片土地已经属于许军管辖!
俞良抱拳道:“恭喜美子大喜。”
美子却撇了一下嘴,“没甚恭喜的。”
“你不满意?”俞良不禁问道。
美子低声道:“看到现在这个夫君,我忍不住会想起张寅恩公……汉儿知书达理,身材高大,又勤快努力、爱干净,对人很有诚信,一颗赤子之心,忠孝仁义信全有;性情温和,可在危急时却分外勇敢,张先生临死还让我先走。可现在这些男人,邋遢粗鲁,什么信义忠勇全挂嘴边,盗贼横行,遇事欺软怕硬,只知欺负良善毫无担当。”
她越说越伤心,还撩起袖子给俞良看伤,后来忍不住说道,“我一介小女子顾不上国家大义,只愿周围的人能好一点。难道曰本国人生来就是这样?”
俞良答不上来,唯有好言不痛不痒地宽慰几句,因为他没法说,毕竟美子也是曰本国人,她可以骂,俞良作为她的好友要是连东岛人一起骂,就有点侮|辱人了。
他完全不关心曰本国人如何,在这地方,他只对美子还有点兴趣。当下便随口安慰道:“两国虽曾有芥蒂,不过想来东岛人亦能自强罢。”
俞良虽在石见堡被围攻丢了半条命,但并不仇恨曰本国人……他和兄弟们不远千里跑来占别人的土地,虽然受了不少罪,但似乎也无理由恨起来。
但俞良心里忽然有点看不起美子了,妇人便是头发长见识短。这石见国守着一座银山,本可以富庶无比,现在被许军强占了,何必那么感激许国人?
殊不知,许军将士干净体面的衣甲、壮实的身体,都是朝廷花大量军费养起来的。大许皇帝想方设法来抢钱,不也是为了本国利益,否则哪来这一切?
俞良想到这里没头没脑地随口道,“诸将士甘为圣人而死,皆因今上以诚心为国家谋。”
俩人坐在一张破木桌前,短暂的冷场,一起从破旧的窗户望出去,外面是尘土飞扬凹凸不平的脏乱街道。唯有明媚的阳光,为这里增添了几分颜色。
美子喃喃道:“我听商人说,许国东京到处都是亭台楼阁,街巷上铺着平整的地砖,到处都干净整洁,人人都穿戴体面、有礼有节……”
俞良笑道:“乍看着实比大森好多了,不过每个地方都有穷困饥寒之人,不过所有人都过好日子。”
美子忽然道:“我最大的期望,就是去许国学歌舞。”
俞良道:“你没见过大许歌舞,怎么知道好坏?”
美子看了一眼俞良身上穿戴的锻造精良细密的衣甲,微笑道:“只要是许国的东西,想来一定是好的。”
俞良大笑道:“大梁的月亮也比东岛圆,哈哈!”
他随口应付几句,兴趣不大地想找借口离开,便道:“若是你夫君忽然回家撞见,怕有误会。在下先行告辞了。”
不料美子道:“他随庄官去国司了,一月两月不见得能回来。”
“哦?”俞良忽然想起了张大在石见堡说的话,说什么不该放曰本国小娘之类的。当下便不动声色道,“美子,在下给你引见一个好友何如?”
美子微笑着点点头。
俞良大喜,当下便从后门溜出去,追上运粮的人马。将士们见他回来,“嘿嘿”揶揄地笑起来,俞良不管他们,径直喊道:“步卒张大!”
“小的在!”魁梧的一个大汉走了过来,执军礼道。
俞良小声道:“听上头说石见堡要换防,咱们要回东京了,老子本来是想回去再兑现承诺,不过眼下有不要钱的,今后别怪老子有好事不想着兄弟。”
张大听罢似乎明白啥意思了,顿时涨红了脸。
“走!杵着干甚?”俞良喝道,“过了今天没机会出堡垒工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