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殿比较气派,但若论装饰的精妙华丽确是滋德殿。不过郭绍也不太懂,更没有工夫去仔细考究这些东西……东京皇城属于他,他登基后这几年却着实没有细细观摩。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暴富的人,家里全是昂贵的东西,却从没理会过那些东西为什么如此贵。
郭绍走进滋德殿,感觉这里看起来不错,他赶着去见见符金盏。而今皇城里似乎很多流言,郭绍前来向端慈皇后问好,也是一种态度。
走进一间宫殿,几个妇人和边上的侍从纷纷见礼,“拜见陛下。”
郭绍一瞧,正在金祥殿的人中有杜妃,原不奇怪,杜妃便是内殿直都指挥使杜成贵的姐姐,早就投靠金盏了,平时走得很近。但太贵妃张氏也在场,这让郭绍有点意外……张氏本来在万福宫住着,后来住三清殿,早先已经边缘化的宫廷贵妇;不过现在她的外甥比较厉害,五军都督府大都曹彬。
郭绍向张氏拱手还礼,因为她名位比较高,又与符金盏寒暄。
就在这时,杜妃知趣地轻声道:“妾身等叨扰端慈皇后许久,请旨告辞了。”
不料金盏美艳的脸上,眼睛弯弯的带着笑意,“陛下刚来,你们留下说说话罢。”
杜妃等顿时有些尴尬,忙道:“是。”
郭绍不明所以,便在一张软榻上坐了下来,旁边搁着一张茶几便坐着金盏,二人平辈,此时平起平坐。
一个穿着紫色圆领头戴幞头的年轻女子走过来,屈膝道:“陛下,屋子里烧着炭哩,奴婢服侍您把大衣先脱下来罢,一会儿热。”
“好。”郭绍便把自己从河北前线带回来的毛衣大衣让她脱了。
张氏小声地说道:“陛下勤政爱民,自己却很节俭,当真是百姓之福。”
“呵!”郭绍在金盏面前,都不知道和张氏说什么好。不过在场的女人没一个简单,听张氏这口话,一眼就瞧出郭绍穿的毛皮大衣是便宜货!
不过他对衣着贵贱根本没有兴趣,时至今日郭绍还需要什么身外之物来突出自己的价值吗?
真是奇了怪,郭绍想想自己贵为天子,而今大权在手,可是在这几个女人面前居然感觉有点拘谨。他刻意避开金盏那饱满圆润的上身和美妙的身体线条,怕被这些女人瞧出端倪来。
这时金盏用节奏舒缓的声音道:“而且陛下心仁。符昭序在雄州,写信到宫里说,辽人对河北百姓烧杀劫掠,而今陛下俘获了幽州辽国人,原以为会将其屠|戮报复,不料陛下并未杀他们。”
郭绍道:“仁治乃指国内,不进行屠|杀外族平民却与仁治无关。”
“哦?”符金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郭绍沉吟片刻,道:“朕与辽国为敌,便不怕与辽人结下血仇。但我朝与汉家后世,不仅只与契丹人来往。
我国攻伐难免杀戮,旨在为自家子民谋利,无可厚非;但宣扬屠|杀灭|族,不仅会被周遭各族惧怕,汉家更会被妖|魔化,难以洗清;而以仁厚姿态面世,更易亲和诸国,受人崇拜(文化入侵)。强弱不在叫嚣,在乎实力。”
金盏目光明亮,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道:“陛下近日在忙什么大事?”
一句话让周围的女人也提高了几分注意,侧耳听着。
郭绍当然不会说:我在忙着改朝换代。他沉吟片刻道:“端慈皇后数月前执政,派人从大食人那里得了船只。朕正想制定策略,既要大食人通商来往,又要禁止他们离开港口与官民接触。
这回不仅得到造船术与海图,还有一本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十分有意思……此人是千年以前的希腊人,据说希腊远在大食国以西,是远西地区文明的发祥地。”
金盏道:“原来远方还有国家。千年前便写书了,岂不是如孔孟一样的先贤?”
郭绍道:“对于西方人,确实堪称先贤圣人。朕找人好生译出来,先瞧瞧,暂且禁止手抄印刷,不能面世,得经过修改后才印刷。”
金盏忍不住笑道:“莫不是陛下还成了大儒,认为先贤的书也有不对之处?”
郭绍摇头道:“世上之事,岂能以对错黑白分辨?若是这书写的是汉家自发的思想,无论对错,也无须太过控制,朕无法焚书坑儒,也办不到那等事。
但它是完全不同的异域产物,若不提防,长久下去,可能造成士人信念混乱,到头来不知究竟该信什么了,人们什么都不信也很难办。”
郭绍完全相信世人的理解能力,易经等连他都不太看得懂的东西也能写出来,不能太低估古人智者的能耐。
金盏好奇道:“一本书有这么大的威力?若是译出来,可得让我也瞧瞧。”
郭绍沉声道:“对,它确实不简单。因为写了太多关乎事物本源(哲学)的东西,而我朝又有自身完善的一套理解。据我察之,其言论和汉家先贤的认识,相反的。
若是狂乱胡言便罢了,反正不能说服人,但这等贤者之说,成套成体系,总会有人要信。贸然囫囵吞枣,到时若成混乱,又无完善的理论体系代替,如何治理国家?
咱们对外来之物不解时,要有防范之心。因此朕严禁大食人离海港,便是出于此虑。大食人在本源想法上,与汉家也不相同。咱们不了解,怎知会不会带来严重后果?”
郭绍说到这些话时,周围的女人们就完全听不懂了,虽然他说的都是官话,但她们也只能敬畏地听着。
这世上的女子,恐怕只有金盏还能听明白郭绍在说什么。
郭绍虽登基为帝,但他发现治理国家并非易事……或许一般的皇帝只需照传统的经验来做便是。但他独立思考法子,却甚是复杂,连古代哲学都得想办法去理解。最起码得知道各种学说究竟说的是什么,否则恐怕只能被士大夫们忽悠了,反正皇帝自己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