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飘坠,秋色连天。
茜纱窗下,碧华独自坐在那里,手中的绷子上绷了白色绸缎,比着细如牛毛的黑色丝线,下针如飞。
江南世族女儿都有一手好绣活,孙家的女儿,自然也不逊于人。不过片刻功夫,白缎底子上已经出现一个娟秀的女子面容,她绣的居然是自己的小像。
绣好后,她从绷子上取下那副丝帕,拿在手中细细的端详着,唇角泛起一个温柔的笑意。
良久,她幽幽叹了口气,仰首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出神,每当看到天上的那一抹蓝色,总会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来。
此时的他,不知会在哪里?他手臂上的伤,不知好了几成?而他将要面对的,不知又会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呢?
忽听到外间一阵嘈杂,琴儿气喘吁吁的奔了进来,口中叫道:“小姐,老爷来了!”
碧华身子一震,连忙将那绣好的小像藏于袖中,起身理了理鬓发和衣裙,来到门口迎接。
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道:“碧华,你在哪儿?”
孙鹤龄四十余许年纪,面容清瘦,气度深沉,颌下一缕五柳胡须,一身青衣素服,看去有几分仙风道骨,不似个官家老爷,倒像是个教书先生。
碧华盈盈拜了下去,“女儿见过爹爹。”
孙鹤龄伸手扶起女儿,说道:“我接到师太的信,马上就赶了过来,你母亲的病情怎么样了?”
碧华道:“母亲服了师太开的药,身体已经好了很多,要不了多久,就可痊愈了。”
孙鹤龄点点头,无限欣慰地道:“如此就好。”随即又问道:“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碧华答道:“回爹爹,已经都收拾好了。”
孙鹤龄道:“那你去跟师太道个别吧,我们马上就走。”
“是。”
碧华答应着,随父亲来到前院。
前院里,师太和孙夫人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坐在那里叙话,见了孙太守进来,师太忙起来招呼。
孙太守道:“碧华在这里叨扰良久,给师太添麻烦了。”
师太微笑道:“碧华这孩子天性纯良、秉性柔和,我喜爱她还来不及,总能说是麻烦?”
碧华来到师太面前,深施一礼,道:“师父,徒儿要来告辞了。”
师太颌首道:“既然太守大人亲自前来迎接,你们就随他一起回去吧。”
碧华眼中泪光莹然:“徒儿舍不得师父。”
师太淡然道:“聚散随缘,只要有缘,我们师徒还会再见面的。”
碧华垂首道,“是。”
师太道:“昨天为师给你的医书,你带回家中用心研习,下次再来的时候,为师必定要好好检查你的功课。”
碧华连忙说道:“请师父放心,徒儿一定用心研习,不敢有丝毫懈怠。”
师太微微颌首,“如此最好!”
这时,琴儿进来禀报,行李已经收拾妥当,马上就可以启程了。
碧华又对师太拜了拜,方才扶着母亲出了庵门。
门外,早有一名年轻武官带着数十名军士,护卫着两辆油壁香车停在那里。这些军士皆是玄衣玄甲,军容齐整,极为引人瞩目。
为首的武官不过二十余许年纪,身材魁梧,相貌堂堂。
这人是碧华认得的,他是永宁郡虎威营副都尉指挥使薛怀恩,副都尉指挥使乃是正六品的武官,协助都尉统筹一郡军队,其地位就只在孙太守和都尉指挥田有智之下。
薛怀恩出身贫寒,三年前他力压群雄,一举夺得本朝的武状元。但是却没有留在朝中为官,而是下放到了永宁,薛怀恩在永宁一待就是三年,再没有升迁一步。
孙鹤龄惜他之才,对他礼遇有加,薛怀恩感激孙太守的知遇之恩,于是死心塌地为太守大人效命,如今的永宁郡民心安稳,市井繁荣,薛怀恩可谓功不可没。
碧华对他微微颌首示意。
薛怀恩亦是微微一笑。
碧华扶着母亲,从他身边缓缓走过。
忽然,从碧华身上掉下一样东西。
薛怀恩俯身拾起,说:“小姐,你的东西掉了。”
碧华一怔,只见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刚才绣的丝帕,碧华连忙从他手里接过丝帕,白玉般的面上已经飞起了一丝红霞,她低声道:“谢谢薛将军。”
薛怀恩微微一笑:“不用客气。”
碧华没有再说话,而是将丝帕藏于袖中,随后扶着母亲登上了面前的一辆马车,薛怀恩只觉手上还残留着那丝帕的香气,芬芳馥郁的气息仿佛直沁入心底,正自发呆,身边的护卫道:“薛将军,太守大人出来了!”
薛怀恩立刻回过神来,连忙亲自牵了孙鹤龄的马上前,孙鹤龄接过马缰,翻身上马,一行人护卫着马车绝尘而去。
马车在暮色苍茫时分,驶入了永宁郡。
永宁郡,本来是个跟富饶沾不上边的地方。很久以前,这片被群山相夹的丘陵中,只有一些村落稀疏的分布着。这里的居民大多习惯了与世隔绝、世外桃源般的生活,除去生活艰辛一些之外,倒也自得其乐。
但是,当先皇主持修建的南北商道贯穿此地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这里冒出了数不清的商铺、酒楼、客店、驿馆……
如今的永宁郡,在太守孙鹤龄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市集常年不歇,各地货物互通有无,各色人等汇集于此,使得永宁郡成了方圆数百里闻名的繁华之地。
傍晚时分,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市集上的人也丝毫不见减少。街边卖小吃的摊贩在热腾腾的香气中高声吆喝着,吸引饥肠辘辘的过往路人。商贩们卖力地招呼生意,笑语喧哗不绝于耳。
太守府的马车缓缓从集市上穿过。
忽然,一个四十多岁,一身青色布衣的妇人,猛地冲到大路上,对着孙鹤龄跪拜下去,口中高呼:“青天大老爷,求您为民妇做主啊!”
受此一惊,孙鹤龄的马往后连退了几步,旁边的薛怀恩‘仓啷’一声拔出佩刀,横了出来,怒喝道:“来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