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时三刻。夕阳慢慢褪去。华灯初上。
城里的百姓没有像往日般回家休息,相反,他们齐聚于街,万人空巷。当然,这些百姓,都是自残晔而来的。当地的百姓被关押,所幸目前还没听到什么被屠戮的消息。
王纱凉躲在人群中,一边期待着,一边也理着自己自进城后收到的消息。
之后,道旁人群同步退后。她亦听到马蹄阵阵如雷的声响。握紧双手,不敢抬头。
“王万寿无疆!”
“王与天同寿!”
她听着百姓们用残晔语喊着。怕招人怀疑,她不得不像他们一样,振臂而呼。不过,她只是张张了嘴,并未发出声音。
终于,声音渐行渐近,眼角余光,已然瞥到一身白衫。还是抬眼望了。——他一脸傲然纵马而前,衣袂飘飘洒在风里,未穿铠甲,眉间夹点笑,骑着全身血红没有瑕疵的宝马,就那么率领着身后一众重甲精骑。给人的感觉,好似,他不拿兵刃,仍可笑傲天下。
尽管,王纱凉知道,他袖里那把刀,能被他用成最厉害的武器。
惊鸿一瞥,恍若隔世。
她眯着眼睛,就快要哭出来。如果可以,她愿意自己从来都是个傻姑娘,那么此时就那样飞奔到街上,张开双臂止住他的去路,然后在他错愣间扑到他怀里。
她苦笑。他很快就从眼前消失了。眼前黑压压掠过的,就只有精锐良骑。
仰望。仰望。是不是注定?
再看见他时,他已然站在城楼之巅,笑着说着豪言壮语。
他说得大声,百姓亦欢呼得大声。
——她却什么都听不进去。
只是拼命地,往后躲一点,再一点。不要让他发现自己。
刚才王纱凉只注意靳楼,没有注意旁人,直到此刻,方才见盈盈走上城楼的,还有一人。——而且竟是女子。
她看见她半跪下,恭敬地道了声:“王。”
靳楼回眸,笑着点头。
女子继而起身,浅笑。
“啊……她是韩茹吧。”
“是啊,听说救了王的命呢。”
王纱凉听着耳边传来的百姓的交谈。
“我看她啊,貌美,人也好。两人平素几乎形影不离呢,她与咱们王是天作之合啊。”
“是啊,战争稳定下来,王也该立王后了啊。”
韩茹。王纱凉记得自己好像听他说过。她是韩洛真的姐姐。
她终于背过身去。
诶,早该料到。你还在期待什么呢?——她笑着骂了自己一句。
自己总是在伤他吧。当初那一刀,还有后来的毒。虽然不是自己所下,但在他心里已认定。他需要的是一个能爱他照顾他,让他放心打天下的王后。
她推着人。不断向前。逃吧,来这里作甚呢。如此不计后果,什么时候像是你王纱凉的作风了。你如今进来了,又怎么出城呢?就算回去了,又怎么跟军营里的人交代……
她自嘲地笑着,拼命退去。离城门远些。越远越好。最后却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向城楼上张望。
而城楼之上,视线在百姓之中扫过时,终是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右拳即刻握紧,待再去寻觅时,那抹清丽的身影已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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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摸索到城边,王纱凉靠着墙壁,竟觉身子里外都无力。
“姑娘。姑娘!”一对老夫妇走到街边,看着王纱凉不禁又问了出来,用的残晔语。城中百姓大多都是映残晔王的要求从残晔附近城镇迁过来,彼此都见过。如今看着这样一幅生面孔,他们自然有了疑问。
王纱凉此刻郁结于心,要哭出来自是也容易,眼泪簌簌便流下,她用残晔语答:“我家阿哥,在战场上死去了。是以伤心。阿叔阿妈不用担心。”
“可怜的孩子啊。”老妇人上前轻轻搂住王纱凉,“不过,王如此,也是为了给残晔百姓一个更好的土地啊。我们都是克苏城城来的,你一定不是克苏城的孩子吧?”
听到这里,王纱凉暗松了口气,挤出笑脸道:“我是安达城的。因为想见阿哥想去前线,便到了克苏城。只是……没有料到……”话到末了,还是泣不成声。
“可怜的孩子,你住哪儿?我们都是被安排好了住处的啊。”
王纱凉转了转脑子,只有连蒙带猜尝试着说道:“我一个人走,心里又伤心,不知不觉就跟丢了,没有赶上分配房屋的时候。”
“这样啊。”老头子也开口了,“虽然这城大,空屋子多,但姑娘一个人怕也不好。老婆子,要不就让这孩子住我们那儿去吧。”
“嗯,我也有此意。孩子啊,不知你嫌不嫌弃我们呐。”老妇人笑着问道。
“我怎么敢?”王纱凉受宠若惊。心里却也不是没有戒心。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所以她便跟上了二老。
不过,这二老倒真是目的不纯。待王纱凉发现他们的目的时,却也只有啼笑皆非的份。
进屋,正是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候。王要登城楼,他们早早在街上候着,同时也为了表示对王的尊重,是以这个时候才吃晚饭。
王纱凉笑着接受款待的同时,也暗叹靳楼在残晔百姓心中地位。
屋中还有两人。老两口的一儿一女。大的是姐姐,叫阿红;较小一点的叫阿铁,铮铮男子汉。
王纱凉正想着这样的壮年男子在这个时候怎没去从军,才发现他的左脚已跛。阿铁的目光移过来,王纱凉尴尬地抬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阿铁大方地笑了笑,“无妨。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了。只是,危急当头不能为国效力,实在让人伤悲。”语毕,他的眼眸里神色黯淡,竟是悲痛欲绝。
王纱凉拿着筷子的手却不禁抖了一抖,又想起酒肆老板说的话。若在王朝,那些人巴不得多找点借口不上战场吧。王朝百姓,真是安逸的日子过惯了。没有人愿意远离家乡,远离妻儿前去边防。
“我儿啊,你猜阿爸阿妈给你带来什么好消息啊?”老妇人眼睛笑成月弯对阿铁说道。
“不知……莫非……”阿铁一扫刚才的阴霾。
“不错,今早我和你阿爸去打听,军中缺一些处理后勤的士兵。虽然你不能上战场,但搬搬东西也是不成问题的啊。我和你阿爸去给人家一说,人家念在你一腔热血,便答应了。明日清早你就可以去营中上任了。虽然你不算严格的士兵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是啊。阿妈阿爹,孩儿谢过你们!”阿铁深深叩首,才激动地说道,“虽然不算严格士兵,但……总算也是去为真正的士兵做事的。说不定,我还能见到王,还能见到一品修将军呢。”
王纱凉不动声色地看着,而后便倒了一杯酒,举盏道:“恭喜阿铁哥了!”
“是啊是啊,阿弟,姐姐也祝贺你!”
残晔民俗开放,阿铁立马起身给了阿红一个拥抱,道:“谢谢阿姐。”继而,他又在王纱凉面前张开双臂,正欲说什么,却发现不知道她的名字。
“阿铁哥叫我阿悦吧。赏心悦目的悦。”
“阿悦姑娘,也谢谢你。”阿铁热情地拥抱了她一下,她亦只有笑着接受。
“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大家——”踌躇了一下,王纱凉开口道。
“怎么?阿悦有事但说无妨。”老妇人和颜悦色道。
“我……想换上男装,和阿铁哥一起去军营。”
“嗯?”另外四个人都露了惊讶。
“我……哥哥死于沙场,可是,他的梦想还没达到。我做小妹的,上战场怕反而会碍事,但是我也想秉承哥哥的遗愿,帮残晔做点事。所以……我想明日去军营上,看看他们还招不招人……大家放心,若被发现我是女儿身,我会说是我自己弄得,不会连累大家!”
老妇人先是惊讶,继而又赞赏般笑了:“难得你一个女儿家能如此想。呵呵。不过,军营可没说只招男人啊。但是你还是穿男装去吧,这么漂亮个姑娘去到那里还不得——”
“老婆子说什么呢。”老爹连忙打断她,又对王纱凉说道,“老婆子口不择言,别理她!”
“人家——”
“人家可还是闺女呢!真是——”
——两人如此压着声音争论着,另外三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阿红歉意地看了王纱凉一眼,忙拉住她:“走走,这次走得匆忙,带的衣服不多。我把阿弟的衣服找出来,比着你的身材改上一件!”
“谢过阿红姐。”王纱凉说着,和阿红走进了内屋。
次日,穿着男装,王纱凉还贴了个小胡子,才和阿铁走到城外三十里的军营。
“我是阿铁,昨日——”阿铁略有忐忑地说着,已被打断。
“我记得我记得。昨日你阿妈阿爸来过。你进去便是,找那个……看见没有,那个高高黑黑的管事,他会给你分配任务。不过,这个——”来人的眼睛看向了王纱凉。
“我叫阿岳。姓岳的岳。”王纱凉道,想着自己“男人”的身份,她又改了一个字,“我不怎么会武艺,上不了战场,但也想为国效力!”
来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是啊,这么矮瘦的身材,细皮嫩/肉的,当然上不了战场。不过这个……这个搬运物资也累的很啊。我看小哥你……”
王纱凉抱拳道:“我家中就我一人,我也不图俸禄,混个饭饱就行。心里,却实在是想做点什么。不瞒大哥,我兄长……前些日子才死在战场,我也是为了还他的一份心愿。”
看不过她请求的模样,他摆摆手,终于让王纱凉进了军营。
看着不远处的阿铁松了口气的样子,她眨了眨眼睛,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弄花了脸。
阿铁问她,她只道反正干活,脸脏点就脏点,懒得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