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苍雄是被明炽鸟所发出的一声悠长高亢的鸟鸣所惊醒的。他睁开眼睛,却看到黑色的夜空中星月齐辉——自己面部向上平躺在地上。他缓缓地、艰难地站起身来,却看到自己似乎在一座山顶的平地上,方圆不足七八丈的样子,再往外,就是万丈的悬崖,和影影绰绰其他高山的影子。
在他身旁,此刻升着一堆篝火,篝火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正是皇甫嵩;另一个身着淡蓝色的锦衣,衣服的前胸绣着一只明炽鸟的图案,这乃是雷万钧所属凉军中“巡天营”士卒的装扮。
雷万钧麾下军队,与其余节度使及都护手下军队有一点不同——他在团、旅、队、伙等正规编制之外,另设了“营”。这些“营”直接听命于他,连金承恩、皇甫嵩、谢子丹、上官忠明这些他最信任的手下也不能直接调动。一个“营”的人数比一个“团”略少,但都是经过特殊训练,具有特别技能的兵卒。比如“锐喙营”的士卒对付蛇蝎巨蟒之类的怪异禽兽有一套办法;“巡天营”则负责驯化、驾驭凉军中的明炽鸟。
皇甫嵩身边的这名“巡天营”兵卒,生得魁梧至极,一条伤疤从左边太阳穴开始,贴着他左眼一直延伸到嘴唇上面。想来当初这伤受得凶险万分,险些让他变成独眼龙。而且这道疤痕十分奇特——非常宽大,最宽处竟有小指粗细。张苍雄知道,这些“巡天营”的兵卒成天与明炽鸟呆在一起,偏偏这明炽鸟乃是喜怒无常的猛禽,许多“巡天营”兵卒都被被明炽鸟啄伤,乃至啄死。面前这“巡天营”兵卒脸上的伤疤,多半就是拜他驯化的明炽鸟所赐。这伤疤有如一只红色的蜈蚣爬在了脸上,是以张苍雄心底里给他起了个外号——“蜈蚣面”。
“蜈蚣面”此刻正将一只鹿架在篝火上炙烤,已经烤得香气四溢。一旁的明炽鸟闻到了,不住地发出鸣叫。“毒虫脸”将一只鹿腿撕下来扔给了明炽鸟,那明炽鸟把脖颈一伸,张嘴接过来就吃了。
“蜈蚣面”对皇甫嵩道:“皇甫将军,我认得清楚,这里就是万岁岭的中段,你看到那座闪着光的高峰了么?那就是万岁岭的主峰——夜明峰。今夜且在这儿歇息。明天一大早启程,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到若羌城了。”皇甫嵩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却有何面目去见雷大帅?”
“蜈蚣面”道:“皇甫将军千万别这么想,这……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的开国皇帝凉太祖林明赋当初在炎朝大将刘劲光手下吃了多少败仗,最后还不是将炎朝给灭了?林明赋登基称帝时那个刘劲光在哪儿呢?东市问斩,连尸首都没人敢收。”
皇甫嵩“嘿”了一声,也不再言语,只是望着远处的山峰发呆。“蜈蚣面”递过来的鹿腿,他只啃了两口,便缓缓放在地上。
就在这时,张苍雄走过来,拿起皇甫嵩丢在地上的鹿腿就大口啃了起来。
皇甫嵩看着他,淡淡地道:“娃娃,你很有种啊。”张苍雄一边嚼着鹿肉,一边呵呵而笑:“我做过的有种的事情多了,你说的是哪一件?”皇甫嵩嘴巴略略一咧,算是做了个笑容:“武仙城里那座树林已经很诡异凶险了,你却说那前面更加凶险,你肯定是已经进去看过?”张苍雄得意地“嘿嘿”一笑,继续吃鹿肉。
皇甫嵩道:“那到底是个什么所在?你能告诉我吗?”张苍雄道:“好啊,不过我有个条件——我把我知道的事情说了,你也要告诉我一些事情:昭武王陵到底在哪里?雷万钧去那里做什么了?”
皇甫嵩脸色微变:“你怎么知道昭武王陵的?你又怎么知道雷大帅会去那里?”
张苍雄“嘿嘿”冷笑了几声,又猛啃了几口鹿肉,将他在武仙城中所经所历都说了。直听得皇甫嵩和“蜈蚣面”二人冷汗直冒。
原来在武仙城中,张苍雄阻止“烂肚肠”等人吃来历不明的食物,还为此顶撞皇甫嵩,却被皇甫嵩下令活埋。他找机会打晕了行刑的卫兵,逃出了凉军营帐。
他一个人在军营里转了一圈,偷了不少干粮和两匹战马,悄悄溜出凉军营寨,一直向东而去。他心中暗道:“前面什么鬼地方,爷爷先去给弟兄们探探路。皇甫嵩这个笨蛋,这些弟兄可别断送在他手上才好。”
他两匹战马轮着乘坐,很快就到了那座密林边缘。他总觉得这座林子十分诡异,那些树木散发着浓浓的香气,明明就是提神醒脑的仙品,但与此同时,树木浑身上下又有着一种妖异的气息,张苍雄站在林子外,也能感受到这股子妖气。
他从小就能感觉出哪些东西是妖物、会给人带来灾难;哪些是仙品,能给人带来福祉;哪些又是庸才,既无害也无益,除了他娘文水仙、老太还有莲子三人外,其余都觉得他神叨叨的,有些人还因此十分厌恶他——尽管他所言往往成真,比如哪家用的木料其实是妖树,恐怕会带来灾难;哪家杀死分食的“怪兽”其实是祥瑞,杀之不吉。
但面前这些树木,张苍雄却觉得既是仙品,也是妖物,这还真是头一遭。
当下,他毫不迟疑地纵马入林,心中暗道:“这地方真真太有意思,不看看可惜了。”
入得林子,他就听见马蹄声响,而且不止一匹马,居然是一队骑兵。他立刻循声跟将上去,却见前面一队骑兵约有二、三十人,一个个都穿着奇特的盔甲——内里是牛皮,外面是穿在一起的钢铁鳞片,背着弓箭,手握标枪或狼牙棒,都是挺拔的大汉。这些人中有两个擎着大旗,旗帜上乃是“双头狼”的图腾。为首一人事一个胡须发白,身材壮硕的老者,满脸怒容,一里哇啦,对他身边一个骑马的女子大声说着什么。说到激动处,老者满脸的赘肉乱抖,口水都喷到那女子的脸上。
那女子却是一身青色衣服,乃是中原人的装束。她不时掩口而笑,向那老者说着什么,不论那老者情绪如何激动,她却是笑盈盈地在前面带路。哪怕脸上沾上了那老者的口水,也不去擦,而是等口水自己风干。
张苍雄暗道:“这‘老猪头’好凶啊,还是那女的有教养。这女人似乎是在给他们带路。只可惜他们的鸟语,我一句也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