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渐渐变成荒漠,荒漠渐渐变成亘古不化的冻土。李济沧的两万部众终于踏上了幽脔府的地界,可转了数日,一直没能找到城郭。
眼看凉军人困马乏,携带的军粮也渐渐被吃完了,李济沧无奈,只得将麾下士兵分成数十队,四处寻找,但依然找不到上京的城郭。麾下士兵议论纷纷,莫非所谓幽脔府不过只是个传说?莫非这座城市已然被化为平地,被淹没在冰雪之下?
这一日,李济沧的部队还在休整,猛然间北面一支骑兵震天动地地杀来。李济沧立时迎击,双方军队接近时,李济沧这边部队中的凉朝士兵开始惊骇莫名——这支骑兵所有人的衣盔甲帽一模一样,连士兵的长相、身高也完全一致。而许多贺兰汗国的战俘惊恐地大叫:“巴日台吉!”“巴日台吉!”原来这些骑兵的长相,竟就是传说中巴日亲王的模样。
双方甫一接战,毫无斗志的贺兰汗国战俘便四散奔逃,冲动了其余凉军士兵的阵脚。凉军士兵在李济沧率领下奋力死战,他们每杀掉一个敌人,那敌人的尸体栽倒在地却会消失不见。更叫人不可思议的是,战到酣处,敌军突然齐齐停手,仰天长啸,随即每个敌军就变出一个分身继续作战,等于兵力加倍。连续如此三次,两万凉军再也支撑不住,开始四下溃散。
李济沧拼命试图约束士卒,却被本方一个溃逃的骑兵冲撞,顿时掉下马来人事不省。
恍惚中,他却听到霍小燕焦急的呼唤声似在上空盘旋:“书呆子!小书呆子!李济沧!”
他原本以为这是幻觉,但很快,他被抱上了九头怪鸟的背上腾空而起,张开眼睛,看到霍小燕关切的目光,这才知道不是做梦。
李济沧道:“恩人,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霍小燕冷冷地道:“我也不很清楚。想来是那巴日亲王怨气太甚,不肯安心去投胎,化为了极为厉害的妖物盘踞于此,而且法力怪诞超群。”
李济沧点点头:“你是如何逃出侯忠业的魔掌的?”
霍小燕冷笑道:“就凭他,也想困住我吗?我早就逃了出来,等哪天我高兴了,回去取他狗命!”
李济沧道:“好,我们去找黄宗慈黄大帅,让他去杀那狗贼。”
霍小燕摇头道:“黄宗慈已经死了,侯忠业现在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
李济沧大吃一惊。霍小燕续道,侯忠业嫉贤妒能,揽功自肥,甚至私藏贺兰汗国的公主、王妃供自己淫乐。黄宗慈闻之这一切,准备夺其兵权,并上奏朝廷罢免其官职。侯忠业闻讯之后,竟然令手下装扮成贺兰汗国士卒模样,乘夜偷袭黄宗慈营帐,杀死黄宗慈。然后侯忠业上奏朝廷,说黄宗慈被流窜敌军杀死。朝廷居然信了,令侯忠业接替黄宗慈职位。侯忠业就这样并吞了黄宗慈的部队。回到朝廷,侯忠业又被凉帝召入朝廷,担任宰相。据说凉朝皇帝之所以如此器重侯忠业,除了他先前所窃战功被朝廷认可,还因为侯忠业在云龙府进行的屠杀十分彻底,修筑的骷髅长城格外“雄伟”。而凉军在唐临府,因为黄宗慈的命令一未屠杀,二未修筑“骷髅长城”,已经令皇帝有所不满。
李济沧当下对大凉朝廷失望至极,既不愿再回军中效力,也不知该当去往哪里。他只能随着霍小燕,骑着九头怪鸟四处流浪。他们在中洲大地上空肆意翱翔,饿了或在野外猎取而食,或在城市的酒铺饭肆中饱餐。江南的湖光山色,漠北的苍凉风景,二人尽皆领略。
李济沧问霍小燕她来自何处,为何会被贺兰汗国的军队追杀。霍小燕只是不答。
渐渐地,李济沧发现霍小燕有好几只九头怪鸟,他也知道这种鸟其实叫做“鬼车”。
渐渐地,李济沧知道霍小燕的家乡似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一个她并不喜欢的地方。
渐渐地,李济沧知道她的父母似乎感情不合,她还有一个哥哥,虽非亲生,但对她极好极好。
渐渐地,霍小燕看李济沧的目光中,温柔的神色多了起来,尽管脸上的表情依然冷冰冰的,但不时有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她开始教李济沧法术,教他如何驭剑杀人,教他如何驾驭猛兽异禽。李济沧学得极快,令她惊喜异常。只是李济沧隐隐觉得,霍小燕的法术中总有一股阴冷邪恶之气。
渐渐地,李济沧发现每叫一次“恩人”,霍小燕似乎都不大高兴。终有一日,当他再次说“恩人”时,霍小燕怒道:“我没名没姓吗?”板着脸不再理他。李济沧只能用她所教的法术,将数百个在空中飘舞的蒲公英结成“燕子,我错了”的字样,这才让霍小燕转怒为喜。李济沧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抱住了她。他能感受到霍小燕柔软身体的颤动。她没有反抗,却流下泪来,沾满了李济沧胸前的衣襟。
霍小燕从怀中取出一条链子,对着李济沧轻轻地道:“你愿意带上这个吗?”
李济沧见那链子上的珠子很小,似乎是青铜所制,用一根丝线窜了起来。青铜珠子上雕刻着古朴的花纹,似乎是一种不曾见过的花卉。
李济沧想也不想,拿起来就往自己头颈套下,却被霍小燕一把拦住。
霍小燕道:“这是‘锁心链’,你带上后,除了我之外,就不能再想别的女子,否则会感受到蚀骨钻心的疼痛,还会不断地吐血,直到你不敢再想其他的女子。”
李济沧道:“我愿意带啊!”
霍小燕道:“真是个书呆子!我不愿意你带。”从李济沧的怀里抬起头来,幽幽地看着他。
从此,“燕子”和“小书呆子”成为两人之间的昵称。
在京师的皇宫里,二人将凉军从贺兰汗国各都城抢来奉献给皇帝的金银财宝统统偷出,分发给黄宗慈的家属和普通百姓;
在大漠里贺兰汗国四个都城的废墟上,他们埋葬了许多露于野外的枯骨,并请僧侣超度,化解当地的戾气;
在李济沧家乡营州的房舍内,霍小燕为李济沧的母亲治好了眼疾,令她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内重见光明;
在余杭的沧浪桥上,二人海誓山盟。霍小燕靠着李济沧的肩头,痴痴地道:“小书呆子。你知道吗?我是不会死的。我若死了,你就乘着船,一直往东,往东,在天的尽头,你能看到一块陆地,我就在那里等你。”李济沧道:“好,我一定去!”“你若不来,我会化成厉鬼,一直缠着你,缠着你的新欢,缠着你的新媳妇,和你全家。”她的嗓音里透出三分戾气,泪水却再一次侵润了李济沧的肩头。
李济沧只觉得那是他人生中过得最开心,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间,虽只一年,却刻骨难忘。但这一切,都如朝露般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