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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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九二章 定计

本朝的政务流程并不复杂,地方官员有奏折上奏先经各部呈报内阁,再由内阁择要务呈报正德,正德批阅后会将奏折再反馈给内阁,内阁若无异议则可遵照圣意下达执行;若有异议则需要再次沟通或通过廷议而决。

亦即是说,哪怕是地方官员所奏的折子,皇上也是能亲眼见到的,江西巡抚孙遂前后上奏七次关于宁王的奏折,正德毫无反应,这是极不寻常的。

若在刘瑾当政期间,此事当可以理解,因为彼时内阁呈报的奏折一般都是司礼监代为批阅,正德也乐的清闲,刘瑾一手遮天私下里截留奏折私自决断的事情也没少干。但现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张永可不敢这么干,内阁呈报的奏折他是绝对不敢截留的,此事宋楠跟张永有过沟通,警告他莫步刘瑾后尘,行事低调为先,张永也是深以为然的。

然则整个流程的程序中只有可能外廷环节出了问题,不是部门未上奏内阁,便是内阁未将奏折呈报皇上,各部基本上没有截留的可能,极有可能是内阁中有人私下截留了关于宁王的奏折。

内阁之中,首辅杨廷和是总领一切事务下决定意见的那一位,以宋楠对杨廷和的了解,杨廷和还不至于蠢到干这件事,从锦衣卫的暗中调查可以得知,实际上杨廷和和宁王之间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密切。

事实上杨廷和根本不买宁王的帐,这一点从这次暗中争夺皇嗣的人选的暗战之中可见一斑。若杨廷和和宁王是一丘之貉,怎也不会在宁王朱宸濠谋求其子过继为皇子的当口不助他一臂之力,反而推出一个朱厚熜的人选来。朱厚熜无论在血缘关系还是从人品风评上都比宁王世子更为合适。

那么内阁之中什么人有机会有胆量去截留这些对宁王不利的奏折呢?这个人其实并不难确定,内阁之中的分工明确,负责汇总分理各部官员奏折事务的人也只有一个,那便是华盖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梁储,在内阁之中他算的上是第二号人物。若说之前宋楠对这个人的印象还不太深刻的话,在知道此人和太后关系密切,又是最早一批知道正德不育之事的人之一的时候,宋楠便已经瞄上了他。

此君早在太后让陆真诊治正德的不育之症的时候便是参与者之一,而之后宋楠的南京之行又得知宁王知晓了正德不育之事,在那时宋楠便已经怀疑内阁之中有人给宁王通风报信,几乎可以肯定,梁储就是自己一直在怀疑的人。

整件事其实可以一贯而通,梁储虽是杨廷和提拔入内阁,按理说该死心塌地的称为杨廷和死党才是,但其实内阁之中的矛盾宋楠也颇有耳闻。内阁之中,杨廷和和费宏是绝对的死党,费宏没什么心机,明显靠着杨廷和成事,在权力上的欲望也不高,正因如此,他才能深得杨廷和信任。而杨廷和在内阁中据说极为专断,基本上说一不二,刘忠靳贵之流是唯唯诺诺之辈,只埋头做具体事务,倒是和杨廷和没什么矛盾,但梁储则不同,经常在内阁同杨廷和顶的面红耳赤,私底下有人听杨廷和大骂梁储不知进退,自视甚高云云,这些话不可能不传到梁储的耳朵里。

梁储若是对权利有所渴望,但内阁首辅的位置又可望不可即的话,而且在内阁之中的地位越来越有危机之感的时候,这次皇嗣的甄选便是他的一次绝佳的机会。宁王朱宸濠只需和梁储通通气,两人便会一拍即合。若宁王世子成为未来大明之主,毫无疑问,梁储将成为未来外廷之首,在这种情形之下两人走到一起相互勾结,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这些话,本来宋楠不想说出来,但不知为何,对这位阳明先生,宋楠竟有着莫名其妙的绝对信任,加之心中的一个计划需要借助这位阳明先生去实施,故而宋楠毫不保留的将上述的内情合盘托出。

王守仁只略略惊讶了一小下,便恢复了常态,捻须点头道:“国公爷的分析很有道理,怕是梁大学士真的是那个截留奏折之人;哎,想不到皇上尚在,各人就已经为未来的权位开始了争夺,当真匪夷所思。然则国公爷打算怎么做?彻查此事还是禀报皇上?这件事处理不好将会引发朝廷的大混乱。”

宋楠看着王守仁道:“王大人,今日我来此拜访于你,不仅是敬仰先生是当世大儒,也素闻先生为人正直;王大人当年在乾清宫前的表现便已经是敢于挺身而出担当责任的楷模。后来我锦衣卫暗查宁王之事时又得知王大人也在暗查宁王朱宸濠,我越发觉得你我都是为了维护大明朝纲稳定,忠于圣上的同类人。”

王守仁摸着鼻子不说话,心道:我和你怎么成了同路人。但今日一见对宋楠改观甚大,倒也没出言反驳,只静静听宋楠继续说下去。

宋楠道:“王大人知道这么多的内情,却没有办法上奏朝廷的原因,我个人的猜测,一是担心奏折会像孙遂所奏一样石沉大海,二来恐怕这些隐情也只是听闻,并无真凭实据,若贸然上奏,怕是会引火烧身。”

王守仁微笑道:“国公爷所言基本属实,但本人并非担心引火烧身,而是怕打草惊蛇;无真凭实据便不足以佐证奏议之事,我只是想尽力的搜集证据,然后寻机当庭奏议罢了。”

宋楠挑指赞道:“谋定而后动,这才是大将风范,孙遂沉不住气,怕是已经打草惊蛇了。我有个提议,不知王大人能否答应。”

“国公爷但说便是。”

“既然你我皆知宁王狼子野心,此刻他又在谋求皇嗣之位,那是要兵不血刃的攫取大明江山;虽然他也是太祖一脉相传之人,其子固然有成为大明未来之主的资格,但这样的人若是让他掌握了大权,大明朝的将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莫如你我联手阻止此事,将其阴谋揭露在阳光之下,一举揭穿其狼子野心的真面目,如何?”

王守仁赫然起身,拱手道:“固所愿耳,只是这件事我琢摸着不太好办啊,如今他在内阁和宫中都有支持者,梁储和太后都对他印象很好,皇上和宁王的关系也不一般,江西等地的大部分官员依附于他,难道国公爷打算当庭揭穿他不成?”

宋楠摇头道:“自然不可以这么做,还是那句话,他是姓朱的亲王,要想弹劾一位王爷,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件事必须要取得绝对的证据,让皇上亲自下决定才可以,你我却是动也不能动的,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王守仁皱眉道:“那国公爷是打算从奏折被扣押之事入手么?”

宋楠摇头道:“也不行,正如王大人所言,一旦我开始调查此事,必会直接牵扯内阁事务,这便等于是提醒朱宸濠要小心在意,王大人应该注意到了,最近数月,特别是谋求世子过继皇嗣的这段时间,江西风平浪静,匪患也很少发生,我相信朱宸濠是刻意的停下了他所做的那些事,便是为了确保宁王世子谋得皇嗣的关键时候不出纰漏。”

王守仁点头道:“确实如此,本人的看法与国公爷谋合。”

宋楠续道:“况且,就算找到了梁储扣押奏折的证据又当如何?梁储若不是傻子,他就会死咬着是疏忽所致,而绝不肯承认和宁王私下勾结;因为只要宁王不倒,他便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一旦宁王世子顺利成为未来大明的皇上,他梁储便有翻案青云的机会。所以,从这里入手是不成的。”

王守仁皱眉点头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国公爷到底意欲何为?”

宋楠负手站在厅门口,仰头望天,微微思索了一会,回头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看似牢不可破的堡垒,其实只是外表的强大,我们大可不必向着坚不可摧之处进攻。相反,从小处入手也许会有奇效。”

王守仁道:“此话怎讲?”

宋楠道:“听说王大人所领赣南之地有土匪猖獗?我带着人陪王大人剿匪去如何?”

王守仁一愣道:“剿匪?”

宋楠笑道:“是啊。赣南匪首杨清、李甫、王儒等人不是猖獗的很么?连王大人都没办法剿灭他们,我愿意助一臂之力,我想杨清、李甫、王儒等匪徒不是什么忠孝节义之辈,有些事从他们身上或许能知道的更多。”

王守仁愣了愣,忽然双掌互击道:“妙啊,此计甚妙。”

宋楠回头看着阴沉的天色喃喃自语道:“还有,我南昌锦衣卫衙门的一帮子兄弟也该去问候问候他们了,若他们还有些眼力的话,当知道我不是去游山玩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