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在脚下
字体:16+-

第一零四节 送礼的经验

“足协的领导,找他要一笔出国费。”

赵亚宁没有听明白,但是仔细一问之下,才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按照中国的规定,球员出国只有四种途径:28岁以上自由转会,国家派遣出国踢球,国家派遣出国学习,以及俱乐部之间的转会。

派遣出国踢球,那是政治任务,也就是针对港澳台的,一般人用不上。而派遣出国学习的,梅斯那里已经在和中国商讨了。可是除去这些,不满28岁的球员想要转会出国踢球,需要经过足协同意才可以。足协那里通不过,球员的水平再高,转会合同也不能签。

就算是没有合同的球员想要自由转会国外,如果不经过足协的同意,也无法出国。足球运动员在申请出国签证的时候,需要足协出具相关材料证明有能力胜任工作,负责的话,申请不到工作签证,出国踢球也是不可能的。

毕竟中国足协是半个政府机构,它能够在一些问题上卡死了球员。就算球员本事再大,足协不让你申请工作签证,你又能如何?

赵亚宁当时能够出国,是因为俱乐部的矛盾,宁肯把他给放出来了。而现在,中国队打入世界杯,又下了亚运会,正是风头正劲的时候,再想出国,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足协掌握着是不是让他们出国的权力,既然有这个权力,自然就要用一把。不用的话,还能算是咱们国家的足协么?”

张元对足协一直没有任何好感,每次提起来的时候,冷嘲热讽也是毫不留情。

“足协领导,很缺钱么?”赵亚宁有些不解的反问道,“这是为国争光的好事,人家别的国家都鼓励球员出国踢球,他们怎么连这种黑心钱都要赚?”

“凭良心赚钱,才能赚几个钱?再说,他们有良心?”张元反驳了一句,“而且他们也不是缺钱,他们就是手里有点权力,不用这点权利换点钱花,他们就浑身不舒坦。”

要说有钱,中国足协大概是体育总局下属少有的能够盈利的部门了。体育总局管辖下的运动虽多,但是像体操,举重,跳水,田径,乃至于羽毛球这样的运动,也实在是不怎么盈利。如果在外国的话,乒乓球也是不盈利的,但是中国的乒乓球市场过于火爆逆天,虽然比赛门票赚不到钱,但是因为其好的恐怖的成绩,代言费什么的赚的不少,也算是盈利部门。

而真正能够大举盈利的,大概也只有篮协和足协这两个部门了——当然,体彩也是归体育总局管的,但是那个另外算——毕竟这种对抗性强,节奏快的比赛才是观赏的主流。举重什么的,就算是世界冠军来了,也没有什么观赏性。而足球就不一样了,这种运动的观赏性极强,而且很容易培养死忠球迷。就算是中国联赛里踢得最烂的球队都能够有数千人到现场看球,保级队伍都能吸引大批的人上街游行,庆祝,这种影响力以及其创造的价值,是别的运动很难与之相提并论的。

某种意义上说,把足协视为体育总局里最富的部门也没有什么错误。

其实这也是为什么中国体育总局下属那么多部门,只有足协管理最麻烦的问题:乒羽,田径,跳水,举重,这些出成绩的部门,运动员们是吃国家供给的。他们赚的是体育总局发下来的钱,领队说话自然一言九鼎。虽然这个时候跳水队还没有问出那句著名的‘你是哪个单位的’,但是他们办事的效率,却一点不比以后来得低。后来刘国梁退役后也表示,猛然一退役,不用十点准时睡觉了,反而不知道干什么好了——由此可见,乒协的管理也足够严格。

他们有这个严格的资本:他们的模式,都是教练们管着运动员,运动员比赛打得好了,拿了名次,才有奖金拿。赏罚分明,上下有序,自然就好管理。

足协却不行。一方面他们很难以成绩作为奖励:因为足协从来没有出过任何成绩。另外一方面他们还得指望着球员们去挣钱,因为体育总局也把他们视为盈利机构。正是因为如此,足球运动里面才会滋生出来球霸这种其他运动里面不存在的东西:他们是给足协做出了实打实的经济贡献的,自然说话底气硬。你敢管我?管了我,你还想不想要钱了?

当然后来篮球里面也出现了球霸,那是因为篮球运动也开始走上了足球的管理模式。

一方面指望着出成绩,要求足协严格管教。另外一方面,又看到了人家国外的足球赚钱,丝毫不放松经济利益,非得实施市场化。体育总觉这样管理的结果,自然就是成绩出不来,钱也赚不多。

足协被球迷和球员们骂,而足协领导,也一样的窝囊:论赚钱,足协赚的比谁都多。但是说到地位——对不起,体育总局里面只看成绩。足球没有出过成绩,自然就是没有话语权的部门,至于赚钱,那不是足协天生的职能么?你们本来就是赚钱的运动。

每年往上交钱,还得被那些花着自己的钱的部门鄙视没有成绩;每年都要踢无数的比赛,可是基本上没机会获胜;明明管理的都是运动员,别的机构打骂运动员都会被视为正常,而踢足球的这帮子人不打你都是给你面子;别的运动好歹比赛完了尽力了能换来一些掌声,而足球尽力与否都会出现震耳欲聋的国骂之声……别说足协这帮人本来就是一帮人品不怎么样的政客官僚,就算是弄个圣人到这里,一年半载之后也得心理扭曲了。

让这样一帮人管理着足球,他们怎么可能不贪污,不胡来,不办扯淡的事情?

而他们的火气,是不敢对着体育总局的领导们发泄的,混官场的,谁敢惹上司?他们也不敢对着球迷发泄,激怒球迷,那会惹起事端,他们也承担不起责任。至于说别的部门,人家一句成绩就叫足协张不开嘴。既然谁都惹不起,他们也就只能把火气撒在那些有求于他们的球员身上。

想出国?钱拿来!不给钱就不给你办工作签证,你出去试试!看你不被遣送回来。规矩我定,权力我掌,要是再不拿你们撒撒火气,我们岂不是四面受气了?

“他们贪,其实是为了展示他们的权势。因为到了国外之后,球员再干什么他们都管不着了,这临出国之前的最后一刀,自然要砍得入肉三分,不然的话,到了国外不听指挥了,足协不好管理。”

张元倒是还能够冷静的分析问题。足协的权力其实没有多大,他们主要管理的,还是国内联赛,国家队比赛。出了国的球员,他们就不好管理了,虽然真闹僵了大不了鱼死网破,拼着挨骂不给球员续签工作签证就能活活卡死球员,但是他们毕竟也不敢闹得太出格——他们上面还有体育总局,闹的舆论沸腾了总局也会出面的。

所以他们能够想到的,就是在吓唬:在出国前先把人吓唬住了,让人不敢违背足协的想法。这种吓唬有多大的作用很难说,但是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他们要多少钱?”赵亚宁唏嘘半天,还是问出了问题。

“你不会是准备替他们掏了吧?”张元反问道。

“当然不是,我凭什么替他们掏?他们在国内踢球也攒了不少钱了吧?我就是问问,看看足协的胃口有多大。以后说不定还得求到他们,知道他们的胃口大小也对咱们有好处。”

这话让张元刮目相看了,他还以为赵亚宁又要动善心了,谁知道这一回赵亚宁的反应和他想的截然不同。

“别那么奇怪,我特别不喜欢送礼。我爹教给我的就是贪官最可恨,我觉得送礼的事情最脏了。”赵亚宁回答了张元的疑问,“还记得咱们体校的刘教练么?为这个我记恨他一辈子。”

张元笑笑没有吭声:原来还是小孩子脾气。

“说说到底能不能办成啊。”赵亚宁催促道。

“你倒是挺希望他转会过来的?你可弄清楚了,他要是转会到了五大联赛,说不定就会分走你的合同。而且你也别觉得这里多个中国人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跟他们那种人混不到一起去。”

“我答应过的。更何况,要是他踢出来,国家队拿了荣誉,代言合同还不是更多?而且,他凭什么和我抢代言合同?这种事情还是得靠球技说话的。”

“你还真以为国家队能出成绩啊?”张元苦笑着摇摇头,“这件事情你别管了,别多问,也别多管,我办就可以了。”

“你哪里来的钱?”赵亚宁不解道,“办成这种事情,得花不少钱呢吧?”

“不必花多少钱。”张元露出了一个有些阴沉,也有些戏谑的笑容,“就是给他们买点时尚品,买点手提包,买几块手表,花不了多少钱。”

“在巴黎买了带回去可以免税?”赵亚宁似乎听明白了一点,但是还是不太清楚。

“在巴黎买什么?开玩笑。我过两天回国一趟,去趟白沟,去趟浙江,连玩带办事就全搞定了。”

白沟……

“你想送假的?”这个想法雷得赵亚宁不轻,“你疯了吧?这可是送给足协领导的,送个假的就不怕露馅了么?”

“送礼的东西,怎么可能露馅?这事我有经验。”张元笑了起来,“你说到刘教练了,我就给他送过礼,就是那个时候我长了见识了。”

“你送的什么?”

“那个时候我不是受伤了么,他想让我退队。我哪能干那事?我就想着给他送礼搞定。可是我家也不富裕,我就想了个法子。”

张元嘿嘿笑了起来,“我找了两个旧的茅台瓶子,托人在酒厂里面找的关系,灌上两瓶酒,就用酒厂的设备,把瓶口一封,就成了两瓶陈年的茅台了。”

“你就用那东西送的礼?他就没看出来?”赵亚宁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上哪里看出来去?是,我弄的那个破封口和真的差远了,但是他见过真的么?没见过真的,他靠什么辨认假货?我后来打听过,那老小子拿到了两瓶酒,藏起来自己舍不得喝,一直到过年的时候,趁着人多,拿出来给大家倒上一人一口喝了,到最后都没什么事情。”

“就没有一个看出来的?那味道肯定不对啊。”赵亚宁还是难以想象,“好酒劣酒,不是说会喝的一喝就能喝出来么?”

“一大屋子人,就你喝出来了?谁逞那个能?尤其是还碍着人家的面子。更何况,咱一帮踢球的,谁没事整天和茅台?不过是尝一次,万一说错了话,岂不是让人笑话。那个时候,就算我给他灌得白开水,都不一定有人敢吭声,喝在嘴里,什么都是茅台味。”张元说到这个,有些微微的得意,“受贿的总是觉得自己有权,别人不敢蒙他,凭什么不蒙他?蒙的就是他们。”

“上白沟买个像样的皮包,然后上浙江弄块假手表给他送去就完了。他们当官的自己不一定懂这个,就算懂,咱说是巴黎买的时尚新品,他们能再到巴黎来核实不成?而且他们当官的,有了好东西也不敢带出来,就是在家里放着,别人看不着,谁能给他们指出来是假的?一千块钱买点东西,拿家伙糊弄他们,足够了。”

“可是他们要是把东西卖掉换钱呢?”赵亚宁还是不放心。

“傻兄弟,哪个当官的贪污,是因为穷的没钱花了?你真以为他们要钱,是因为他们缺这仨瓜俩枣的?”张元摇摇头,笑得有些苦涩,“他们这是摆谱呢,他们就是要告诉球员们,咱们得求着他们,让咱们不能太得瑟了。咱们把礼物送上去,也就算是成了,你还真以为,他们指着咱们这点东西过日子呢?中国才几个想出国的?要是他们指着这个过日子,不得全额死了?”

“我还是觉得悬。”赵亚宁笑着摇摇头。

“反正不是你的事情,悬不悬的最后也不用你负责,你操的哪门子的闲心?他们又不给我钱,我一个帮忙的,凭什么考虑的那么周到?”张元冷笑了两声,“而且,兄弟,你真的太高估那帮当官的了,他们都是一群蠢猪,没有任何问题的。要是他们不蠢,又怎么会有这些事情发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