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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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民工甲

1846年的春节刚过,民工甲就带着一家三口,搭乘粤汉火轮,在珠江码头下了船。

码头上熙熙攘攘,就在码头出口的左侧,聚集着大片的人群,很多人都举着纸板做的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招工”。

民工甲背着小儿子,老婆牵着大丫头,向着这些纸牌子走过去。民工甲认得的字不多,但这里是小作坊在招工,还是知道的。他们一家人站到一个招工的人面前

“纺织厂,力工只要男的,一个月三块,织工要女的,熟手两块二,生手一块。一日三餐,包住宿。”看了一眼他们带的孩子,“有家居单间,房租每月一块五全包,找人照看小孩再加两毛。工厂饭可以带着小孩一起吃。”

“房租太贵了,我们住宿舍吧。”民工甲和妻子商量。

“有小孩子,怎么能住宿舍。”招工的人嗤之以鼻,“出来讨生活,怎么还带着孩子?”

“孩子在家没人照看。”民工甲分辨着。

“你们做不做?不做别处去,不要挡着后边。”

民工甲往身后看了一眼,满眼都是来找工的。他犹豫着。

“要不,你们在厂区外租房子,便宜,才一块二,九毛的说不定都能碰上,就是小孩子没人管,你们真狠得下心?”

民工甲看了看别的招工点,想想情形也差不多,“先去了再看吧。”民工甲说。

于是,夫妻两人在一份简易合同上按了手印,然后在一旁等着,民工甲的老婆拿出干粮来,分给两个孩子。

不一会儿,又有人站到这边来,也是和这家纺织厂签了的,一块等着。民工甲是湖北人,刚来的这家是四川的,这还是第一次到广州来,因为共和去年才打下四川。

“都是生手,夫妻俩加起来才三块,只能住宿舍了,”那家人的男人,暂且叫民工乙吧,感叹着说:“个板板,四川那里说广州像天堂,包吃包住管小孩,只要做事就有钱拿,结果问了几家,都不收带小孩的,说累赘。”

“不如我们两家租一个单间呢?”民工甲商量着,“我们两家三个孩子,可以只交两毛照看小孩。”

等了许久,这家厂招到了三十多工人,就一起往厂区走,边走,招工的人边说:“大家快点走呀,厂子在郊区呢,走得慢了,天黑之前到不了,可没地住店。”

直到半夜,民工甲和民工乙两家人才在一个不到二十坪的单间里落脚。

“四川天府之国呀,真是好地方。”民工甲套近乎。

民工乙满腹牢骚:“好个先人,朝廷被共和打走了,共和又不留兵,搞得到处都闹土匪,要不我怎么出来,不在家里种地。”

“地真是不好种了。”民工甲说,“湖北的地,都是公司的,自家要是留一点地,公司一口水都不给你,还就被中食油中食划拼命的压粮价,去年我吃了亏,干脆把地都丢给公司,年底还能有点分红,自己出来打工。去年半年就捞了个饱世界,今年干脆把老婆也带回来了。”

“那收入还可以呀,大哥。”

“不行,老弟,我告诉你,真要赚钱,有门道,去考技工,南洋总局考技工,考上了就是什么‘将仕郎’,然后两年升一级,在南洋总局,汉冶萍,湘江动力,都好做,比在这纺织厂做力工强多了。我要考上了技工,立马回湖北,去汉冶萍。”

“你就梦吧。大字不识一箩筐,考技工?”民工甲的老婆说,“半夜了还不睡,明天早上新人点到,我看你怎么起来。”

民工甲一挥手:“睡觉睡觉。”

第二天,民工甲等四人到车间点到,厂子不大,工人也就五十人。

“我们是给南洋总局供应棉纱的,昨天的几个熟手站出来。”

民工甲和几个女工站到前面去。

工头把他们几个指派为班长,民工甲是力工的班长,然后就开始吃早饭:咸菜包子,配热开水。

熟手们都不易为然,新人们却觉得还不错,包子居然是白面的。

从早上五点,包括早午两顿饭在内,一直到下午五点才散工。民工甲已经适应了,民工乙却累得要散架。

晚饭还是在工厂吃,民工甲让妻子带着小孩,自己揣了包子,拉上民工乙:“走,和我去技工培训班看看。”

“大哥,今天刚到就去呀。明天再去吧。”

“兄弟,技工班可难报了。”

技工的培训区离工厂不远,因为技工班的根子,就是南洋总局的工务组,像民工甲所在的小工厂,都向南洋总局供货,也就在工务组的附近。

民工乙跟着来到培训区,当面一张大红纸,他问:“大哥,这张纸是么子?”

民工甲读给他听:“《技考指南》,英法普美名师主讲,三十小时上机操作,包教包会,考不过重学不要钱。”

“大哥,这就是培训班?”

“不,这是骗子,千万不要去,钱交了,什么也学不到,训练的工时南洋总局也不承认。”

“这培训班还有真假?”

“那当然,最好的培训班是南洋总局工务组办的夜校,直接对总局内部的徒工上课,但有一百个旁听名额,现在急缺技工,所以南洋总局不收钱。咱们兄弟要是运气好,能拿到旁听名额,听完了课程,再到这红纸上的培训班加练一番,那就多半能过。”

“南洋总局工务组夜校的培训多久呀。三天?十天?”

“美得你,夜校一轮课下来,至少两年。”

“我的妈呀,那还不把人磨死了。”

“要是着急,还有一南一北可以去,北青鸟,南翔技,这两所学校,也是正规的技工学校,学完了去南洋总局工务组考证,也有小一半的可能能过,即使考不了证,这两所学校的毕业证,在各个小厂里,还是认的。”

“那咱们去这两家?”

“别呀,这两家收费可贵,学费三块,还只能学一个月。”

“妈呀,这可比我们一家的薪水还高。”

正说着话,两人走到了工务组的夜校所在,只见人山人海,在这里排着队。

“这就是报名吗?”民工乙问。

“哪儿?”排队的人笑了,“这里排队考试呢?”

“考试?”民工甲也疑惑了,“去年都不用考试。”

“那是去年,今年,夜校不教识字了,你得先认识五百个简化字,能从1到100的加减,才能到夜校旁听。”

“那要不会怎么办?就上不了夜校了?”

“不会?那边,有收费的识字班,自个过去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