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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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1(四)辛丑合约出奇想

5月17日收拢

在西伯利亚的雪原上,架起了火堆,一只鹿倒在一边。尼古拉斯拿出一根绳子,去捆鹿腿。

突然,手腕上一阵绳勒的疼痛传来,尼古拉斯惊醒了,惊恐的发现自己侧身躺着,面前站着几个中国南方的农民,自己的双手被反剪到背后,有人正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圈一圈的绕着绳索。

他抬头往四周一瞟,发现早慢熊也被人如法炮制,捆在一边。

“哎哎,干什么,干什么?”尼古拉斯用他的东北腔大叫。

一个村民用棒子指着他的头,叽哩哇啦说了一通方言,尼古拉斯听不懂,只是大叫:“我们是大清兵,不是奸细。不是奸细。”

尼古拉斯大叫着,但那些村民毫不理会,只是将他和早慢熊拉起来,押进了柴房。然后退了出去,锁上了柴房的门。

尼古拉斯还在大喊大叫,早慢熊终于忍不住了,说道:“你别吵了,我还要继续睡觉呢。”

“懒熊,你还睡,我们被人关起来了。”

“没什么,我们都是白人,自然会被人当奸细抓起来。就算他们听得懂你的话,也不会相信你的。你就别叫了,我可累了,抓紧时间睡一会。”

在江北一败,黑龙江马队也被打散了。尼古拉斯和早慢熊脱了衣服,仗着自己白人的外表,从重围中混了出来。

他们地理也不熟,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江苏的吴语也听不懂,只好在乡间乱转。又怕遇到英军。一晚上没地歇息。到了白天,两人实在撑不住了,便找了棵大树,靠着睡觉。正睡得香呢,就突然被人捆了起来。

“早慢熊,你说,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

“报官吧。到了官府里,我们再解释。”

“你说,这江苏的官员,会相信我们吗?”

“不知道,谁叫我们把腰牌什么的全都扔了呢?”

“他要不相信我们,那该怎么办?”

“你烦不烦,最多就是杀头吗?别吵了,我要睡觉。”早慢熊慢腾腾的转过身躯,靠在柴堆上,背对着尼古拉斯,任尼古拉斯怎么叫他,也不回答。

尼古拉斯颓丧的倒在柴堆上,难道明天,就要死了么?在战场上的时候,面对大炮、燧发枪和刺刀,尼古拉斯没有害怕过。但现在被人捆在柴房里,有可能被拉去杀头,他却觉得非常的委屈。

这时候,尼古拉斯突然眼前一亮。他看见早慢熊背对着自己,他被捆着的双手就在自己的面前,他毫不犹豫的俯下身去,用牙齿咬住早慢熊的绳索,开始撕扯起来。

绳子是个活结,早慢熊的双手很快被解开了。这时候,早慢熊还在酣睡。

尼古拉斯伸出腿去,轻轻踢着早慢熊,早慢熊晃了晃,继续睡着。

“懒熊,快起来。”尼古拉斯轻声喊道。又用脚继续推他。

早慢熊好像清醒了,不耐烦的坐起来,挥着手,“干什么?”他低声咆哮道。随后他注意到自己被解开了。

“快,懒熊,把我的绳子解开,我们跑路。”尼古拉斯催出他。

早慢熊没有动,却反问道:“跑路?跑到哪去?我们又不认识路,又不会说这里的方言,还是白人,能跑到哪去?”

“我们去找英国人。”

“你要叛变?”

“什么叛变啊。我对得起大清了。现在马队都散掉了,统领也不见了,我们还能怎么样。腰牌也找不到,难道等着被当成间谍处死吗?”

早慢熊用手挠了挠头,“办法,可以慢慢的想。”

“懒熊,你……”

早慢熊站起来,转到尼古拉斯背后,伸出手解开了他的绳子。

“要跑你跑吧。”

“那你呢?”

“我要睡觉。”

尼古拉斯气得用手一捶地,“那我走了。”就从柴房顶上的通气孔爬了出去。

正好,外面没人看着,尼古拉斯小心的跳到地上,尽量绕着人走。多年的战场生涯给了他对危险的敏锐直觉,他成功的从这个村子中逃了出去。

尼古拉斯蓬头垢面的在野地里乱窜,跑了一阵,他饿了。在西伯利亚荒原上养成的求生技能,让他没费多大力气,就抓到了一只野兔。

但他不敢生火,只是找了个僻静地方,用树枝把兔子剖开,生吃下去。鲜血溅到他的衣服和脸上,看起来分外瘆人。

突然,一边喧哗起来,尼古拉斯抬头一看,却见到一个村民,带着三五个装束不伦不类的士兵慢慢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往路旁搜索着。

之所以说他们模样奇怪,是因为这些士兵是明显的东方人的样子,但却没有穿清兵的号衣,而是穿着西式的军服。虽然军服是土布,不像呢子那么挺括,但都收拾的很整洁。

“这些人是谁呢?”尼古拉斯不由得警觉起来,他悄悄躲到树后,默默地观察着。

那几个人越走越近了,尼古拉斯顺着树干,往另一侧转去,却不小心被树根一绊,一个趔趄,身体撞在了树干上,树上的鸟儿被惊飞了。

“谁?”那几个士兵马上把燧发枪对准了这边,“站出来!”

尼古拉斯犹豫了一下,慢慢的从树后转了出来,高举着双手:“别开枪,你们是什么人?”他一边问着话,一边向着后方慢慢挪动。不远处就是一片树林,只要他冲进树林里,以燧发枪的精度,很难打中他。

“别动,不然开枪了。”那几个士兵的头目看出了他的企图,大喊道:“你是不是黑龙江马队的那个谁?”

“是我,是我。”尼古拉斯赶紧说。

“你的同伴,让我们出来找你。”

“啊。”尼古拉斯明白了,但还有些担心,“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已经说明了身份,正在吃饭,等我们带你一起回去。”

“真的吗?”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你不会杀良报功吗?”

“嘿,汉话说得挺好,还知道杀良报功。”那个头目笑了,“要是杀良冒功,我早开枪了。”

尼古拉斯一想也是。他慢慢向对方走过去。

对方收起了枪,等他到了近前,说道:“走吧,跟我们回江宁。”

“江宁,不是扬州?还有,我那个同伴呢?”

“我们先去和你的同伴会和,再回江宁,现在各路人马,都到江宁取齐。”

等尼古拉斯回到村子里,一眼就看见早慢熊,大大咧咧的坐在一张桌子边,大口大口的吃着面条。周围围着一大群人,看着他吃。

“懒熊,他们居然给你吃的。”

“你跑了,我却不跑,村民就有些相信我了,后来这些士兵们来了,他们知道黑龙江马队,便要带我回去确认,我就让他们先去找你。”

“还有面条吗?我也要吃。生的兔子肉,吃得我反胃。”

“没了。”早慢熊三口两口吃光了剩下的面条,连汤也喝得精光,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站起身来,团团的抱了抱拳,说道:“各位父老乡亲,谢谢你们的面条。这位南方的兵士已经为我付过了帐,我们不敢再叨扰,这就走了。”这几句话说得字正腔圆,早慢熊人又生得高大雄壮,一番动作下来,颇有一番豪气。周围彩声一片。

几个人这就往江宁城的方向进发。早慢熊吃饱喝足,兴致勃勃,一边走一边问:“兄弟,尊姓大名啊?”

“不敢,我叫乐楚名。”

“你们看上去好怪,是哪里的营头?”

“我们是朱雀军,楚剑功麾下。”

“现在局面怎么样?”早慢熊关心的问。

“很糟糕。”乐楚名叹了口气,顺路给他们介绍全局。

十万大军,北、西、南三线全线溃败,不论是杨芳的果勇军、奕山的甘陕绿营还是奕经的关外八旗,建制全被打乱。现在从江宁到镇江的沿线,全都是溃兵。

目前,唯一有所斩获,还保持着战斗力的,就是朱雀军。乐楚名他们奉了楚剑功的命令,以班为单位派出来,收拢败兵,以免骚扰乡里。

“你们朱雀军有多少人?”

“四千来人吧,不过这次到江苏的,只有三千人出头。”

“那江宁怎么守得住啊?”

与此同时,在江宁城内的两江总督府,扬威将军奕经也在捶案大叫:“江宁怎么守得住啊?”

自打北岸兵败以后,奕经索性连扬州都不敢回了,直接来到了江宁。

陪他坐在堂上的,还有靖逆将军奕山、果勇侯杨芳,江宁将军德珠布。而这座府衙的主人,两江总督裕谦,已经在镇海之战中殉国了。

此外还有一人,以他的品级,本来坐不到这堂上。但作为唯一有所胜绩的朱雀军主帅,楚剑功也被奕经叫了来共商大计。

现在,奕经盯着他问:“楚道台,依你看,该如何是好啊?”

“回大帅,目前最重要的,是安抚军心,提振士气。虽然我军出师不利,但个个方面,都有些英勇杰出的人物,比如我听说,保护大帅杀出重围的,就是一帮热河八旗的?”

奕经一听,来了精神:“对对,我自然是要给他们记功的。”

“不仅要给他们记功,还要大加张扬。让人人都知道,英夷不是杀不死的,只要我们肯拼命,还是能取胜的。希望这样,能够安抚守军的士气。”

这时,杨芳在一旁说道:“朱雀军,抓了好几百洋鬼子,这是大捷啊。不如,就叫‘砚山顶大捷’,让说书人编成段子来说,以安抚军心民心。”

“着啊,给朝廷报功,也要把朱雀军写在前面。”

楚剑功心中一喜,却马上反应过来,心想:“好险,险些着了道儿。枪打出头鸟,自己又不是旗人,更不是宗室。”嘴上赶紧说道,“不不,正是三路大军吸引了英夷主力,朱雀军才侥幸获胜,给朝廷的战报,卑职以为,应该以蒙古藩部为第一。”

“多罗郡王僧格林沁功第一?”奕经想了一下,“也好。科尔沁藩部损失惨重,也该安抚一下。那就以科尔沁部为首功,热河马千山,山海关宋庆为次功,西线和南线,再找几个,也列次功。”

奕山和杨芳口头称谢,也选了几个亲信将领报了出来。楚剑功奕经也给了次功。朱雀军的六百余名俘虏,被分做了四份,三路大军各自认领了近两百人,剩下几十人算作朱雀军自己的功劳。

“马千山、宋庆等人和朱雀军的功绩,不如编成段子,在书场中演说,以振奋民心,这样可好?”杨芳多想了一层。

“好计谋,好计谋。此时此刻,最怕民心不稳。侯爷真是深谋远虑。”

奕经、奕山、杨芳等人都是官场的老油条。如何报功,如何宣扬,如何抚恤,如何让市井街知巷闻,几个人的奏折怎么上,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第二次镇江之战渲染成一场三位大帅指挥有方,只因英夷火器凶猛的惜败。楚剑功完全插不进嘴去。

等这些议定了,奕经回过神来:“这江宁城怎么守呢?”

“大帅无须多虑,我朱雀军还有两千多能战之兵,而江南七镇也还有一万多人,加上收回来的溃兵,总有些可以用,我们在人数上并不吃亏。江宁大城,即使是英夷的舰炮,也很难打垮城墙,持城而守,未必不能一战。”

“这个……楚道台,江南七镇,早在吴淞口之战后就吓破了胆,京口之战不战而逃,现在只能放在江宁城中弹压百姓,是打不了仗的。”

“江宁八旗,总还可以一战吧。第一次镇江之战中,京口副都统海岭和镇江八旗,不就打得很英勇么?”

江宁将军德珠布脸色一变,就要发作。杨芳抢在前面说:“江宁八旗在这秦淮水暖之地,比不得镇江那些京口水师养出来的。”

喔!楚剑功心想,原来八旗糜烂,烂的程度还有差别。他不再深究,说道:“那弃城而走呢?英夷来自万里之外,时日一久,粮草弹药都会缺乏,定然不战而退。”

“不行!”一直没有说话的德珠布急了,“我等封疆大吏,守土无方,唯有一死。放弃江宁,万万不可。”

德珠布说的是实话,按清朝的军法,疆臣丢了省府,如果自杀殉国,朝廷还有抚恤。如果弃城而走,秋后问斩不说,更要命的是夺籍,子孙后代都不能做官。

正当几人计议未定的时候,门子来报:“几位大帅,有位在镇江被英夷抓住的都司回来了,他说,有要事禀报大帅。”

5月18日转机

那都司进了门来,扑腾一下子就跪在地上:“大帅,大帅,小的可算活着见着您了。”

奕经慢慢说道:“你叫哪位大帅?”

那都司这才抬起头了,仔细看了看,认出了坐在侧面的杨芳之后,便哭道:“杨侯爷,我是您湖南标营的贾贵啊。几位大帅,我是杨侯爷标营的。”

杨芳看了看奕经,便在一旁说道:“你个死性的,居然有脸回来。来啊,给我拖出去打死。”

奕经赶紧拦着,说道:“侯爷息怒,且看看英夷要他带来什么消息?”

“还不快谢谢奕经大帅。”

“谢大帅,谢侯爷。”

“起来说话吧。英夷找你带来了什么消息啊?”

“回禀四位大帅,英夷让小的带来了一封信。”

“快拿上来。”

站在奕经身后的贝青乔走上前去,接过信来,呈给奕经。

奕经展开信一看,沉默不语,将信交给杨芳,杨芳看过之后,又把信交给奕山,奕山又把信交给德珠布。

“三位大人怎么看?”

“不忙,楚道台、贝先生,你们两位也看看。”

楚剑功接过来一看,居然是中英文双语写的。

“尊敬的先生们,在三天前的会战之中,你们,大清国的军队,已经彻底的失败了,在大不列颠的兵威面前,继续战争只会加剧你们的痛苦。在此,我向你们提出和平的十项条件。只要你们接受这些条件,并且由具有贵国皇帝授予全权的钦差大臣签字,战争就会结束,和平就会降临。反之,如果你们继续抵抗文明的教化,则会给你们的统治带来致命的灾祸。”

原来是一封劝降书。楚剑功把信交给贝青乔,开始低头想心事。

这时候出现和谈的可能一点都不奇怪,在另一个时空,英国人就是在南京城下停住了脚步,签订了《南京条约》。但楚剑功隐隐约约的记得,是清廷先求和的。而在这里,为什么是英国人先送来劝降书呢?而且时间也不对,另一个时空中,战争持续到1842年,但目前仍旧是1841年。

历史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是好是坏呢?或者说,英国人那里,有什么变故发生。

楚剑功想得深入,便没注意到奕经在叫他,直到杨芳重重的咳嗽一声,楚剑功才回过神来。

“楚道台,何事忧心重重,居然本帅连叫了几声,楚镇台都没听见啊,”

楚剑功赶紧站起身来,抱拳告罪。

奕经大度的挥挥手,“楚镇台有何高见哪?这里,就是你对英夷最熟悉了。”

“高见不敢,下官只是有几个关节没有想清楚,才没听见大人垂询。”

“什么关节呢?”

楚剑功看了那都司贾贵一眼,奕经会意,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大人,我们几人都曾经深入军阵,也不用避讳,镇江一战,我们是打输了。不知英夷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呢?”

“对呀,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呢?楚道台你怎么看。”

“下官正是没有想清楚。”

“贝先生,你以为呢?”奕经问贝青乔。

“呃,兴许,是英夷顾虑我大清兵多吧。”

“放肆,一派胡言。”

贝青乔赶紧作揖:“大帅息怒,我们这次出军十万,虽然未曾取胜,但想来吓了英夷一跳。俗话说,蚁多咬死象,我们再出几次十万兵,累也累死英夷了。”

“我哪里再去找十万兵?团练?团练固乡守土,防防盗匪还行,离开了乡土,只怕路都不会走了。”

“大帅说得是。我们已经没有新兵了。可是,英夷不知道啊。在英夷看来,只怕我大清数万万子民人人可当兵吧。”

“是这样么?”杨芳眯起眼,瞧着贝青乔,贝青乔被看得心里发虚,喃喃说道:“也只有这么解释吧。”

“几位大帅,贝先生所言,也未必说不通。”

“那楚道台的意思是,我们就许了英夷的求和了?”

“大帅,这英夷的信里说得清楚,要有钦差签字,几位大人,奉的都是剿令,只怕没有和谈之权吧。这事,还要请示皇上。而英夷的十项条件,皇上会答应吗?”

“对呀,这英夷的条件着实苛刻,谁要答应了这遭,不就成汉奸了吗。”半天没插话的奕山说道。他和道光一样,用汉奸来称呼勾结外国,出卖清廷的人。满清汉化已久,早就以前明的正统继承人自居,毫不避讳“汉奸”一词的使用。

“今天折腾了一天了,几位大帅,楚道台都回去歇息吧。明个咱们再议。”

众人无话,告辞出了大堂,楚剑功和朱雀军住在一处,便径直回去。朱雀军驻扎在月牙湖东侧的苜蓿园过去是明朝养马处和屯兵处。楚剑功一路上骑着马,一边想,可还是没想通为什么英军主动求和的原因。

1841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马克思起义了?不可能啊。威灵顿公爵的骑兵再次开进伦敦?不会吧,1839年刚去过一次,英国的国内矛盾激化得没这么快吧。

第二天一早,楚剑功又去两江总督署拜见奕经。奕经现在也没个章程,巴不得楚剑功给他参谋参谋。楚剑功一时间也没什么好办法,便对奕经说道:“大帅,不如先派人去英夷那里送信,双方约见和谈。”

“谈?本帅没有这个权限啊。”

“大人,无妨,可以先向朝廷写一封简报,只说英夷求和了。这边可以先接触。”

“这个……”奕经还在犹豫。

“莫非大人还想打下去?如若这样,我朱雀军坚决站在大人一边。”

“不不不不。虽然我还想和英夷血战一场,但是,恐怕生灵涂炭。”

两人计议已定,便由奕经给道光帝写奏折,奏折中写道:

“英夷特派普鲁士和尚(传教士)郭士立前来求和,夷酋闻之(道光的)圣谕,深知感激,只求通商,言辞恭顺。”

又说明自己的对策:“当此逆焰方张,战守两难之际,故不敢轻言取胜,亦不敢专事羁縻,唯有镇之以静,相机办理。”

总之,奕经大人除了在奏折里说“洋人恭顺的求和了,”一点也没表明自己的态度,也没有说明前线的具体情况。

而楚剑功用英文写了一封给璞鼎查的信,又找来个战俘,让他去镇江英军大营,给璞鼎查送信,约定面谈。并且表明,璞鼎查提出的“十项条件”有待商榷。

就在当天晚上,璞鼎查又放回了一名清兵战俘,带回来一封信,信很简短,但态度斩钉截铁:十项条件,绝不更改,如果清国不答应,就继续打,直到把清国打服为之。除此之外,璞鼎查还索要清国皇帝的授权书,以证明奕经有谈判的权力。

看到英夷如此强硬,奕经等人自不必说,楚剑功也糊涂了:“你丫到底想不想谈啊?”

5月29日折腾

奕经给道光的奏折十一天之后就有了回音,道光帝的旨意下来了。

“不可与之会晤……专心剿灭,不得犹疑。”

哎,这可怎么办呐?英夷不肯让步,皇帝根本就不想谈,让我们几个夹在中间,进退不得。

现在在两江总督署里的四位一品大员,奕经、奕山、杨芳、德珠布,都是一筹莫展。

“列位大人不必烦恼,既然皇上要打,我等打下去便是。”说话的是楚剑功,“我这就出去,编发民夫,整顿溃军,和那英夷决一死战。”他豪气干云的说完这段话,抱了个拳,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楚道台且慢。”杨芳叫了一声,也没有叫住他。

“由他去吧,愣头青。反正溃兵还要整理,不然迟早出事。”

“依十九弟你的意思,是准备打下去了?”奕经叫着奕山的排行。他们虽然都已经是远支的宗室,但做了这么久难兄难弟,倒也熟络起来

“哪还能打?不过总要做个还能打的样子吧。”

“话分两头,英夷那边先不管,且说皇上这边,该怎么应对,皇上不知道啊,十万大军全垮了。还怎么‘剿’得下去呢?”

“镇江之战后,咱们给皇上写得折子,把局面说得太好了些,现在要在改口,可就是欺君了。”

“那让文官、言官来写呢?”

“浙江巡抚刘韵珂。定海、镇海之战,此人均知道详情,深知英夷的厉害。”

“他会不会……乱说。”

“我看不会,此人极为乖巧,熟知为官之道。”

“一个人不够。”

“原任两江总督伊里布如何?”

“伊里布,老制台。我和他还有些同僚之谊。”江宁将军德珠布说道,“我给他写封信。”

“林则徐林大人,制夷有方,他现在在河南监督河工,不如我们也写信,向他请教?”

“林大人上书弹劾我们怎办?”

“怎么会呢,琦善在广州就想议和,林则徐也没有说什么。他是个好官,不仅对百姓,对皇上而言是这样,对官员也一样。我和林大人在湖广共事,对此深有体会。”

“既然杨侯爷这么说,那就烦请侯爷给林大人写封信,一方面,向林大人请教如何制夷,一方面,请林大人向皇上痛说利害。”

几位大员各自写信自是不提,且说楚剑功回到朱雀军大营,便派出精干的队伍,去溃兵聚集之处,挑选败卒,带到朱雀军大营附近安置起来。同时又叫人在南京城里纷纷传话,征召民夫。说要与英夷决一死战。

一时之间,南京城里,流言四起。

有人称赞朱雀军是好汉子,有人大呼要与城同在。也有人偷偷摸摸小声嘀咕。

江宁乃风月之地,虽历兵火,但风雅之事绝不可停。

一艘花船之上,几个书生请了花魁娘子出来行酒,这花魁刚刚弹完一曲,几个书生都鼓掌喝彩。

突然一个书生叫道:“可惜,可惜,如此良辰美景,再也见不到了。”

“侯兄,何出此言?”

“我兄长的朋友在两江总督署充任文案,他前几日回来说……”说到这里,这位姓侯的书生压低了声音,“奕经、奕山要和英夷和谈,割地求和,江苏、浙江,天下富庶之地,就要让给黄头发、绿眼睛的洋鬼子啦。”

“原来这是真的?我前几日听到这消息,还不敢信。”

“不会吧,朱雀军不是在整顿败兵,征召民夫么?”

“朱雀军是一顶一的好汉子,可架不住有奸臣啊。说句犯禁的话,岳飞怎么死的?”

“谁、谁是秦桧?”

那姓侯的书生摇头晃脑,慢慢唱道:“谋无果,战不勇,老而不死一侯爷,威不扬,逆不靖,难兄难弟两将军。”这是说的果勇侯杨芳,扬威将军奕经,靖逆将军奕山。

啪!却是那花魁把琴拨子丢在地上,“这些宗室甚是无耻。”

“香君姑娘不必忧心,江宁还有我等读书种子。”

“命数、命数,公子恰好是姓侯。”

江宁花船上的莺莺燕燕,碍不到京师的道光批阅奏折。这几日来,林则徐从河南,伊里布在京师、刘韵珂从浙江,都上了折子。请道光批准与英夷的议和。

“说来可恨,林则徐在广州一力主战,为此被贬作黄河河督,现在却来劝我议和了。”道光愤愤的想。他又打开浙江巡抚刘韵珂的奏折,再细读一遍。

刘韵珂一直身在浙江前线,对战争的进程非常清楚,因此,给道光的上书也是最为条理分明,议和的理由也最为可信。

他在奏折中,不敢明言镇江完败,而是委婉的说:“此战之后,大军锐气全消,不可再战。”提到了粮饷补充等诸多问题,此外,他还指明了“敌我亲疏已分,民间鲜有同仇敌忾之心。”

这最后一点,连楚剑功都没有想到。

英军在占领镇江之后,没有采取乍浦的屠杀政策,反而开仓放粮,收买民心。而清兵的溃兵扰城,自镇海之败以来就已经存在,随着战败地点的增多,是愈演愈烈,“兵与民如同仇敌。”清军抢食,甚至已经让浙江绍兴“绝行休市”。

而让道光震动最大的,则是英军占领镇江,“断绝漕运,阻断长江”,清国的经济命脉,已经捏在了英夷的手上。

道光在反复的考虑后,终于在农历五月初五(6月7日)下密旨,准许奕经和英人接触,同时任命了新的两江总督牛鉴,作为和谈钦差的备用人选。

6月12日,一得到道光允许接触的圣旨,奕经就赶紧联络璞鼎查,璞鼎查这次非常爽快,第二天,皋华丽号战列舰就出现在南京下关江面。英国人这个爽快的举动,让楚剑功又起了疑心。

几位大人互相谦让了一番,最后决定派一位外委官陈志刚到英国人的军舰上去探个虚实。陈志刚去了没多久,就带回了一份文稿。

奕经等人一看,上面还是列着“十项条件”,璞鼎查一点都没有退让。

“怎么办?”众位大人面面相觑。

“不能久拖,这十项条件,皇上还不知道,但迟早会穿帮的。”

“难道就这样直接交给皇上?这还有为人臣子的良心吗?”

“不如,先给皇上敲敲边鼓,再作打算?”

说干就干,几位一品大员给道光上了这样一份奏折:

“据守城兵丁探报,城外英夷向城内招手,似有所言,当即差参将熊瑞登城查看,见有英夷数人以手指天指心。熊瑞不解,急招通事翻译之。据云,要秉请大将军,有苦情上述。总兵段永福呵斥曰,我天朝大将军安肯见乃夷人?奉命而来,唯之有战。英夷即免冠作礼,屏退左右,尽将兵器投地,对城磕首。段永福向奴才等人禀请询问,即差通事下城,问以抗拒中华,屡屡放肆猖獗,有何冤狱?”

“据称,英夷不得贸易,货物不得流通,资本折耗,负债无偿。而犹在外海,为炮台所阻。万不得已,方沿江西进,直抵江宁,转为求大将军传话恳求大皇帝开恩,追完商欠,复准通商,立即退出大清,交还炮台,不敢滋事等语。”

这篇奏折用大段的篇幅,描写了英夷的恭顺态度“指天指心,对城磕首”等等。只在最后,借美法洋商之口,把英夷的“十项条件”归纳成赔款和割地,

“又有美法洋商秉称,英夷央该商等转圈,只求照前通商,追还商欠,付给利息,借一地屯放货物,英夷即退兵等言。”

为了增强说服力,几位大人又制造了一份英夷的文告:

“大英国大元帅吴夏密谕吴淞口居民知悉,因本国商船误伤广东商人三名,故清国不许通商,至今三载,为此我国命我求和,只因沿江官员诈我不肯保奏朝廷,我故发兵杀尽奸徒,往江宁伸冤,非干尔百姓,勿得惊慌乱窜,仍可安居耕种勿惧。倘若黑鬼私行劫掠,尔民众便可杀之,无以为罪,十日内本帅整顿三军再磕北阙,直抵京师,自行讲话。尔百姓其勿扰,特示。”

如果楚剑功见到这份文告,一眼就可以看出,英国人没有大元帅的军衔,也不会把印度人称为黑鬼,因为这个名称是专属于黑非洲被掠夺的奴隶的。

但道光不知道。因此这样一份假文件用来蒙骗道光已经足够了。

6月15日真相

这段时间以来,楚剑功多方打探,还是没能弄清楚,英军提出和谈的原因。从英夷表现得如此强硬来看,楚剑功不禁怀疑自己判断错了。

今天,楚剑功去探望了新收拢的溃兵,回到大营,见到轮岗的哨兵向他敬礼,懒洋洋的回了礼,正准备往里走,那哨兵说道:“报告钧座,李军师来了。”

李军师?李颖修?楚剑功一愣,赶紧跳下马,跑进去,直奔自己的签押房。一进去,看见李颖修身穿一身青衣,坐在里面喝茶。

“哎呀,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在广州坐镇。”

“嘿嘿,我可有好消息啊。你猜猜是什么?”

楚剑功脱口而出:“英国人仗打不下去了。”

“哎呀,猜得真准,怎么猜的?”

“我看英军那状态,就是撑不下去了。”

“钧座啊,领袖啊,撒谎可不是好习惯。”李颖修笑起来了。

“对,我是蒙的。”楚剑功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吃饭了吗?把杰肯斯凯和肯尼夫叫过来,我们一起喝点酒?”

“等一等,我们先把话说完,在杰肯他们面前,我们要口径一致。”

“也对,说,到底怎么回事。”

“你再猜猜,想想1841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维多利亚女王怀孕了?”

“不对,她的九个子女,后来要么成了国王,要么成了国王他妈,但和这场战争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1842年棉纱危机提前爆发了?”

“思路是这样的,事件不对。”

“不会是1844年的曼切斯特大罢工提前了吧。”

“原本是1842年的事情。想想,除了在东方,英国人还在哪打仗?”

楚剑功的脸上的笑容没有了:“难道……是阿富汗?”

“对。帝国的坟墓,阿富汗。”李颖修郑重的点点头。

1837年,伊朗在沙俄的怂恿和支持下围攻赫拉特,英国派A.伯恩斯出使喀布尔,企图促使阿富汗统治者多斯特·穆罕默德汗同英国人建立反对伊朗及俄国的同盟。

在谈判过程中,阿富汗方面要求英国人帮助它收复被锡克人侵占的原杜兰尼王国领地白沙瓦,英国人予以拒绝,谈判无结果。多斯特·穆罕默德汗乃转向俄国,接见俄国特使维特凯维奇。英国遂以此为借口发动战争。

1838年11月,英国侵略军开始向阿富汗推进,次年4月占领坎大哈,进逼喀布尔,多斯特·穆罕默德汗出走,越过兴都库什山后向英军投降,但阿富汗人民反抗英国侵略者的斗争并未停止。

长达两年的战乱,在兴都库什的崇山峻岭之中,一个传奇慢慢崛起。阿富汗人中,流传着关于“高山之星”的传说。阿克巴尔,这个名字逐渐成为阿富汗的希望。英国人有意压制他的影响,用重兵围剿,让这位阿富汗之星在高原上的山洞里钻来钻去,虽然英军每每都小有损伤,但英军控制的大城市,例如喀布尔,还是安全的。

然而,就在璞鼎查坚定地将阿富汗的英军调出三个团,用于清国方向之后,局面开始起变化。强悍的王家第11龙骑兵团离开了,填补他们空缺的是英国人豢养的普图什族土兵,阿富汗之星阿克巴尔得以纵横驰骋,他的属下,开始顺利在普图什人的默许治下,向着喀布尔渗透,并从普图什土兵的手中,获取武器和给养。甚至一部分普图什土兵直接加入到阿克巴尔麾下。

滴水汇成巨河,尘土汇集成流沙。就在三个月前,1841年三月中旬,“阿富汗之星”阿克巴尔领导喀布尔起义。英国的阿富汗驻防军陷于绝境,被孤立在喀布尔中的一隅,面临被切断饮水和食物的危险。

印度总督奥克兰没有认识到局面的严重性,他在印度凑齐了大约五千人的老弱病残,前往阿富汗增援。并且自作聪明的,命令大约四千人人出头的阿富汗驻防英军,保护着英国殖民者以及他们的家属,向南靠拢。

从喀布尔撤退的英军以及殖民团一路上不断遭到截击,阿富汗人用英国人的步枪从山谷的两侧向这些英国人射击,用石头砸他们。感谢上帝,在留下了超过一千具尸体之后,在4月底,英国人终于到达了边界的博兰山口,和增援部队会合。

就在英国人以为逃出生天的时候,灾难降临了,博兰山口本身,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近万名英国士兵和殖民者,在这里全军覆没,仅有数人逃回了印度。

这就是李颖修得到的情报。当知道英军在阿富汗的惨败之后,他就立即判断,英国人会回师印度。实际情况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璞鼎查是在镇江之战刚刚结束的时候,收到印度总督奥克兰的来信的。

“这是个悲剧,但不是我们的责任。”在收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璞鼎查脱口而出,“想想吧,先生们,我们用一个团就能消灭一万清国人,而奥克兰却让八千士兵被比清国人更落后的阿富汗人消灭。除了证明奥克兰的无能之外,还能说明什么呢?”

“全权代表阁下,”远征军海军司令巴加斟酌着措辞,“奥克兰为了推卸他的责任,一定会说,我们把精锐都调走了,才导致了这样的结局。我们离得比较近,现在消息还没有到达伦敦,但我敢肯定,伦敦的那些小报记者们一定会像嗜血的鲨鱼一样兴奋起来。”

“我都能想到那些标题,《明珠上的血河》、《顾此失彼,印度危在旦夕》……”

“好了,说这些无济于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立即停止和清国的战争,回印度去,毕竟印度才是皇冠上的宝石。”

“那我们征服清国的伟业怎么办?”

“依照清国人的情报能力,他们未必知道阿富汗的事情。第二次镇江会战中,我们已经把他们打疼了,我想,他们会接受巴麦尊首相的训令中提出的十项条件的。”

璞鼎查在屋子里团团转着圈子,一会儿看看巴加,一会儿又看看陆军司令郭富。

“真的要立即回印度吗,就不能再等上几个月。”

“阁下,我们耽误不了时间。虽然阿富汗人不可能入侵印度腹地,但在边境捣乱会给我们造成麻烦。而这些麻烦,会在伦敦被有意无意的放大。伦敦的政治,我想您比我清楚。”

是啊,伦敦的政治。璞鼎查非常清楚,如果自己对阿富汗的失败表现得过于冷漠,那么奥克兰就有很大的机会把自己当成替罪羊。

《为了个人的虚荣置不列颠臣民的安危于不顾》,璞鼎查绝对担不起这样的报纸标题。

“好吧,先生们,把翻译叫进来,我们向清国人呼吁和平。”

6月16日甩手

第二天一早,就有兵丁来报,奕经大人召见。楚剑功先没在意,答应下来,然后和李颖修吃早饭,可过了不一会,又有兵丁来催,这一次,是让两人都去。

楚剑功和李颖修赶紧换上官服,李颖修一时兴起,在签押房里扮成僵尸跳了几下,这时候,奕经的师爷,贝青乔亲自来了,催两人快去。短短时间,居然三催。楚剑功和李颖修不敢怠慢,赶快骑马出发。

新任两江总督牛鉴还没有到达江宁,奕经仍在主持大局,他见到李颖修到来,分外高兴。

“李道台,久仰大名,当世苏张之名,如雷贯耳。”

李颖修心想,我什么时候成了苏秦和张仪了,面上却不好反问,便只是说道:“大帅过奖了,下官只是知道些外夷的事情而已。”

“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哪。”奕经突然说道。

“大帅为什么这么说?何喜之有?”

“皇上新的圣旨刚刚到了。”

“皇上怎么说?”

“皇上已经回心转意,正式要与英夷和谈。委任耆英为钦差大臣,专职谈判,牛鉴为谈判副使。林则徐林大人,和伊里布大人,为参赞机要,他们两位都是擅长制夷的人物,有他们在,想来不至于吃什么亏。谢天谢地,终于不用再打仗了,我这倒霉差事也算到头了。”

奕经一时得意忘形,口无遮拦。

楚剑功想告诉奕经关于阿富汗的事情,但李颖修抢着说话:“大帅,第二件喜事呢?”

“就是你李道台前来啊。你是我大清第一位通商洋务善后使,来得正当其时,正当其时。谈判啊,订约哎,这些事情,自然由你去管。”

楚剑功明白奕经为什么这么高兴了:“大帅不再和英夷接洽么?”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我要尽快回京师去,向皇上面陈情弊。”

“原来如此。”看来奕经大人对这烂摊子死了心了,想甩手不管。李颖修心里默默好笑,口头却说道:“那可好,有大人进京面圣,向皇上当面陈情,让皇上弄清楚这里的情况,我们也好放开了做事。”

楚剑功却想到一事,“大人,您要回京,那您的麾下,关外八旗、蒙古藩部,由谁来指挥,交给奕山大人么?”

“不,奕山也会和我一同北返,关外八旗还成建制的,自然回去关外休整。蒙古藩部,热河、绥远、察哈尔八旗也一样。”

“那哪些兵会留下来呢?没收拢的溃兵怎么办?”

“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溃兵就由他们去吧。西南和西北的绿营还会留在江宁,协助守城,杨侯爷还要等进一步的命令。”

居然连溃兵都不管了。奕经急着把这烫手山芋丢掉。他似乎一刻也等不得了,开始向李颖修转交相关的文牍。

过了一会,奕山、杨芳和德珠布都到齐了。奕山早已知道了消息,他和奕经一样,对摆脱这个烂摊子喜形于色。杨芳仿佛一下子变老了,他还要在江宁撑下去。

德珠布倒是提出了一个问题:“皇上是怎么想到让伊里布和林则徐参赞军机,随行谈判的?”

“都是刘韵珂推荐的。”奕经顺手拿出一份奏折,“这是京师转来的,刘韵珂在奏折里,认为林大人公忠体国,刚直有力,又制夷得法。伊大人善于怀柔,用此二人可以刚柔并济。”

“皇上对谈判有什么示下呢?”

“有和谈钦差大臣耆英总揽全局,最后有耆英,牛鉴,林则徐,伊里布四位大人商议而定。但皇上提出了几个可以商谈的要点,你们可以先行考虑。”说完,奕经递过来一张纸绢。

纸绢上文四骈六,述说了大清皇帝是多么的宽仁,最后提出了三项恩典给英国人:

第一、恢复通商,福建、浙江、广东允许定时贸易

第二、依朝贡例,如果英夷言辞恭顺,则厚加赏赐。

第三、若有冤情,可由耆英代为陈奏。

同时,这道密旨中又交代,“激励将士,同心合力,应守则守,应剿则剿”,道光还在做剿灭的打算。

楚剑功和李颖修对视一眼,就表示要谨遵圣旨。

随后,奕山向德珠布移交了西北绿营的兵符印信。两位皇亲又说了一通吉祥话而,就坐上轿子,带着家人,急匆匆的离去了。

他们两位一走,耆英却还没到,杨芳正要对德珠布说话,德珠布抢在头里说:“请杨侯爷就在这总督署里住下,代为主持大局。”

“诶,你满我汉,您又是江宁将军,还是请您代行两江总督职务为好。”

“杨侯爷不必过谦,您德高望重,只有您这样的老帅才能镇住那些兵丁。”

“将军真是折杀老朽了,我近日头昏眼花,怕是精力不济了。”

两位一品大员在这里谦让,楚剑功和李颖修在旁边看着也不是,走开也不是。

最后,杨芳还是勉为其难,他转头问李颖修:“李道台,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呐?”

“既然皇上的意思已经明了了,我们不要等钦差到来,可以先和英国人谈起来,摸摸他们的底。”

“也对,谁去呢?”

“下官忝列通商洋务善后使,自然是下官去了。”

“那真是太好了,李道台,你这就出发吧,万事小心。”杨侯爷还真干脆。

李颖修来到江边,坐上一艘小划子,就向着皋华丽号驶去。

等李颖修上了皋华丽号,以“通商洋务善后使”的名帖见到了这艘船上的最高官员,英军的海军司令巴加。

“你们拥有谈判权限的全权代表就要来了?”

“是的,这是诏书的抄录件,在正式会谈场合,我们会出示诏书的原件。”

“我不懂中文,这份文件我会转给我方的全权代表阁下的。您这次前来拜访我们,就是为了通知我们这一点吗?”

“不仅是这样,您看,我是清国方面专门负责外交的官员,具体的谈判,将由我来代表清国来执行。既然已经确定,钦差就要来了,我想,我们可以开始谈判了。你们可以任命具体的谈判人员。”

“不,不,在见到钦差本人以前,我们绝不开始谈判。”

装。李颖修在心里暗笑,“我想,你们也想尽快结束谈判吧。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呢?”

“我有另外一个问题,”巴加岔开话题,“今天,我们注意到贵方有大规模的军事调动,你们这是谈判的态度吗?”

喔?李颖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定是关外八旗准备和奕经一起北返,现在在整顿收拾。

“为了表明谈判的诚意,我们决定撤离一部分军队。”

“其实你们不撤也没关系。”巴加嘲讽的说。

“您现在能给我一个答复吗?贵方由谁负责具体谈判?”

巴加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我们将由璞鼎查爵士的副官,麻恭少校和您具体谈判。”

瞧瞧,英国人早就把谈判的执行人选好了。依照巴加海军司令的职务,他是不可能决定谈判人选的。因此,麻恭少校作为英方的谈判执行人,一定是早就准备好的。

相通的这一点,李颖修心里更有底了。英国人绝不可能撑下去,他们要回去应付阿富汗的局面。

“那么,我们明天开始谈判好吗?”

“谈判地点呢?在军舰上吗?”

李颖修考虑了一下,觉得军舰上是英国人的主场,还是少来为妙,他决定尊重“历史”。

“军舰上过于狭窄,我们不如在下关的静海寺谈判好了。请您随我来,在军舰上我们就看得到。”李颖修和巴加走到外面,李颖修把静海寺指给巴加看。

“那里,很好,那里的风景可真美啊。”

“那好,明天上午十点,我在那里等候麻恭少校,请他携带璞鼎查爵士的授权书,我也将向他出示诏书的原件。”

“我会转告的。但如果麻恭少校没有去,就说明璞鼎查爵士不承认你的谈判资格。”

李颖修又取出一份照会:“我们已经知道了你们的十项条件,现在,我向您提交清国方面的正式谈判文件,里面列明的内容,将是我方谈判的基础。”

巴加却没有接过去:“等等先生,十项条件不容讨论,我想你是知道这一点的。”

还在装。李颖修暗暗地想,现在不是另一个时空的1842年8月,在那个时空,你们是和阿富汗讲和以后,才大规模的将援军派来中国。而在这个时空,你们要先稳定清国,然后回头对付阿富汗。你们拖不起的。

“既然是谈判,自然要讨价还价,您还是请璞鼎查爵士看看,具体的意见,明天可以由麻恭少校带来。”

“好吧,就这样。”

“再见。”

“再见。”

6月17日谈判的程序

李颖修在静海寺恭候着麻恭少校的到来,楚剑功也到场了。他们在静海寺外,可以看见远远的江面上停泊的皋华丽号。

十点到了,英方的谈判人员还是不见踪影。

“怎么还没来?英国人看来不认可你的谈判资格。”楚剑功说道。

“现在怎么办?还等下去么。”

“不能等。等待,意味着我们急于谈判。这是示弱。”

“我也这么想,我们走。”

两人带着随从——除了乐楚名带的一排朱雀军士兵之外,还有几个是德珠布借给他们的家人——从寺门口大步离开。

“牵着马,别着急,慢慢走。”楚剑功低声说道。

一行人走了没多远,就听见后面有马蹄声,一个英军士官追了上来。

“吁——”那士官停下马,叫道:“先生们,你们怎么离开了,我们的少校在等着你们谈判呢。”

“你们迟到了!”

“嗯,我只是个军士,外交上的礼节我不懂。也没有外交权限。”

“你没有权限,就让你们少校来。”

那军士踌躇了一会儿,掉头而去,不一会儿,一个少校军官骑着马来了。

“请问哪位是李外交官?”

“我是。”

那个英军军官跳下马,敬了个军礼:“外交官阁下,我们不熟悉道路,迟到了,我向您道歉。”

李颖修回了礼,说:“这就过去了,我们回到静海寺开始谈判好吗?”

“好的。”

双方一路上没有交谈,几十个人沉默的回到静海寺。

宾主落座以后,双方互相交换了授权书,表明自己谈判执行人的身份。开始进入正题。

“昨天,我们研究了你们的谈判文件,与我们提出的十项条件差距太远了,如果清国真的想实现和平,必须诚心诚意的考虑我们的条件。”麻恭少校先发制人。

“少校先生,我有个提议。”

“您说。”

“贵国的十项条件是非常苛刻的,因此,我方绝不可能答应,但为了顺利达成共识,我建议,我们把十项条件分解开来,先谈判容易的部分,再谈判困难的部分。”

“这个提议很好,我同意。”

英方的十项条件是这样的:

割让岛屿、

开放通商口岸、

外交地位平等,派驻使节、

赔偿鸦片、

废除行商制度、

赔偿商欠、

赔偿军费、

付给欠款和赔款的拖欠利息、

条约以中文和英文书写,文句的解释以英文为主、

双方君主限期批准。

李颖修仔细的研究过这十项条件,并且和楚剑功详细回忆了在另一个时空,英国所面临的政治局势,以及几年以后要发生的世界大事。他们所拟定的谈判顺序,充分考虑了英国人的胃口和现实政治需要。

英方所列出的十项条件,是根据前任外相巴麦尊的外交训令提出的。现在,英国的外相虽然换成了阿伯丁,但其谈判条件并未改变。楚剑功和李颖修相信,和在另一个时空一样,这十项条件仍旧是英方的狮子大开口,英方实质期望应该是巴麦尊给义律下达了所谓《四号训令》。但可惜的是,四号训令的具体内容,楚剑功和李颖修一时记不起来了。他们只有肯定的概念:十项条件是可以打折的。

谈判的第一项,就是外交地位问题。麻恭少校发表了一篇简短的演说,历数了清国对不列颠近百年来的种种羞辱。在慷慨激昂之后,麻恭少校挑衅盯着李颖修,眼睛中射出质问:“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啪啪啪,李颖修鼓掌:“说得真好,我们两国应该平等交往。以前的种种礼仪上的冲突,只是文化不同造成的误会。”

麻恭少校像一拳打在了空气上。他听说东方人是很好“面子”的,而“礼”在清国的人伦体系中又占有神圣的地位,没想到对面的这位大人居然如此轻易地就接受了平等外交的条件。

“那么,从今以后,我们两国就是外交关系上平等的国家了。”

“中国,嗯,中国一向主张,国家不分大小强弱,一律平等。”李颖修开始背另一时空的一段名言,“对国际事务拥有平等的发言权……广大发展中国家应当联合起来,为建立国际政治新秩序和经济新秩序而团结努力奋斗。”

等李颖修背完这一段,麻恭少校已经愣住了,“什么叫发展中国家?”

“发展中国家就是指正在发展的国家啦。”楚剑功在一旁解释说,“比如,英国,现在在修铁路,在造工厂,就是发展中国家,你看,我们用的是进行时态。而那些自以为非常富裕,不造工厂,不修铁路,有大量白银流出的国家,靠着关税保护和贸易壁垒以及文化优越感苟延残喘的国家,我们称为已发展国家,使用完成时态。比如……”楚剑功一时想不到用什么例子。

“比如清国,”麻恭少校恶意的嘲讽道:“白银流出国,没有现代的工业,关税保护,贸易壁垒,文化上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和原教旨,混吃等死。天朝上国,无所不有,果然是‘已发展’国家”

“太对了。我们把这一段话用作条约的开篇语怎么样?然后第一款是双方的平等外交地位。”

“很好,如果你们不觉得尴尬的话。”麻恭少校还是那种嘲讽的态度。

于是,条约草案的开篇就是:

“世界正日益分裂为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两个阵营。发展中国家对发达国家控制资源和市场的旧有秩序的不满日益加深。中英双方决定改变这种旧有秩序,而建立基于所有国家一律平等的基础之上,有利于资源自由流动和自由贸易的新秩序。”

这是一句影响深远的话,直接影响到了七十年后的世界大战。

这是一次卓有成效的会谈,确认了双方的平等地位。下面,就要坦率的交换意见了。

“我们不割地,也不赔款。”李颖修直截了当的说。

麻恭急切的想说什么,李颖修挥挥手拦住他,板起面孔说道:“亲爱的麻恭少校,您可以把我们的态度带回去,你可以看着我的眼睛,我的表情。我对您发表如下口头声明。”

“英国和中国之间是平等的。这种平等关系不会因为战争或者和平关系而改变。对于商业纠纷,我们可以采用商业的方法解决。两国不应当采用政治或者军事的方法干涉商业事务。刑事问题可以另案讨论。”

麻恭非常愤怒,他大吼着:“如果你们不接受十项条件,我们就重新开战。”

“您得到重新开战的授权了吗?少校先生。您还是将我们达成的条约第一款带回去汇报吧,双方的平等关系,是下一步讨论的前提。”

麻恭恶狠狠地盯着李颖修。

“明天,还是十点,我在这里等着您。”李颖修语气平缓的说道。

6月18日英国议会的清国律师

等麻恭少校一行人离去之后,楚剑功命令乐楚名收拾桌子,一边问李颖修:“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英国人会不会恼羞成怒?”

“你怕么?”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是觉得历史上……”楚剑功突然看了一眼左右,便打住话头:“回去详谈。”

第二天早上十点,双方的人都准时到了。落座以后,麻恭少校先开场了:

“我向不列颠的全权代表璞鼎查爵士汇报了昨天会谈的成果,有点小问题?”

“有什么问题,您尽管提出来。”

“名称,你们的名称。我们注意到,你们使用‘中国’这个称呼,而没有使用清国。当然,在英语中他们是一样的,但我们认为汉语文本还是应该规范一些。你们确定没有搞错吗?”

楚剑功和李颖修还真没注意这个问题,用清国称呼清朝,用中国指代自身,完全是一种习惯,自然而然。

“麻恭少校,您等我们商量一下好吗?”

“可以!请便。”

楚剑功和李颖修来到一间僻静的禅房里,楚剑功问:“叫清国还是叫中国?”

“我刚才考虑了一下,这样吧,以后我们决定承认的条款,使用中国,而准备翻脸不认账的条款,使用清国。”

“这样当然好,但英国方面会看出来的。”

“我自有办法。”

两人商量妥当,折返回去,李颖修说:“我们决定将清国和中国混合使用,普遍义务使用中国,政府义务使用清国。请贵方尊重我们的行文习惯。”

麻恭少校笑了笑:“反正有英文文本,我们是无所谓的,你们方便就好。”

这时,麻恭少校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先生们,现在我们可以谈判下一个问题了么。”

“好的,我认为,我们可以先解决容易的问题。从贵方罗列的十项条件看,我们讨论商欠问题好吗?包括本金和利息。”

“同意。”

“商业纠纷,其实可以让商人们自己解决。但既然贵方在谈判条件中列出了,我们可以表明态度,商欠,原则上一律付清。我是广东通商洋务善后使,我很清楚双方的商款欠额。”

“那贵方的商欠总额是多少?”

“英国方面的商人列出多少?”

“一百万英镑,如果计入利息,和我方封锁造成的损失,你们一共要支付大约一百二十万英镑。”

“这不可能,总商欠50万英镑出头,即使因为推迟付款而给予利息,也不会超过六十万英镑。”

“那就六十万英镑吧,这是您自己认可的数字。”

靠,被这小子算计了,李颖修不由得有些懊恼,他决定在其他方面补回来:“不过,我们用西班牙银元支付。”每个西班牙银元大约相当于官银七钱二分,但在清国国内的流通中,往往将二分省略掉。加上西班牙银元铸造上的问题,大约合官银六钱八分的样子。60万英镑,大约200万两官银。用西班牙银元支付,大概能省下十五万元。

麻恭少校占了一点上风,汇率上就不再计较。

既然开始谈钱,双方的话题自然就引到了鸦片的问题上面。

“我国外相给全权代表璞鼎查爵士的训令是:按照一八三九年价格被勒索的鸦片的全部赔偿。共计超过六百万元。”

“外相的训令?”李颖修问道:“是前外相巴麦尊勋爵,还是现任外相阿伯丁爵士?”

“先生,您知道得还真多。这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区别了。在另一个时空。巴麦尊和阿伯丁对待鸦片贸易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巴麦尊视为一种贸易,而阿伯丁视作犯罪。因此,在对待鸦片的赔偿问题上,两者的态度也不一样。巴麦尊是一定要得到赔偿,而阿伯丁则是前任弄来的钱,不要白不要。

在另一个时空,无数有良心的历史学家们,不断引用这样的差别,来说明英国发动的是贸易战争,而不是鸦片战争。所以李颖修对此记忆深刻。

1841年,英国墨尔本公爵倒台,皮尔爵士接任,新任外相阿伯丁是著名的反鸦片派。在他还是反对党的时候,当巴麦尊同学在国会作证“鸦片是自由贸易,因为不列颠本国法律也不禁止。”的时候,阿伯丁大声问:“鸦片贸易符合清国的法律吗?”于是被嘲讽为“清国律师”。

现在,李颖修就直接引用了阿伯丁的名言:“鸦片贸易符合清国法律吗?”

“阁下,司法权问题我们尚未讨论。”

“我不是问司法权,我是在重复贵国现任外相的名言。”

麻恭少校急切的想说什么,李颖修抢住话头:“我们先把这点争执放下,我还有疑问,六百万元的鸦片赔偿是怎么确定的?我要求贵方出示具体计算目录。”

目录?不会有目录的。阿伯丁的指示非常清楚,“决不能留下不列颠官方对于违禁品交易的给予正式支持的任何嫌疑。”这份指示,在《中华帝国外交史》中被引用,然后不断的被有良心的青年历史学家拿出来赞叹。有的称赞英国政府“严谨”,有的则是说明“法律的证据意识”,当然更多的则是说明“不是鸦片战争,而是贸易战争”。

李颖修看着麻恭少校被难住的表情,心里默默的想:“有良心的青年历史学家还是有点用处的。”

“少校,”楚剑功在一旁插话了,“也许,鸦片问题,您需要国内进一步的指示。这样吧,我们暂且这样做结论,对于鸦片,在不列颠方面提供详细文件之前,不予讨论。我们可以为此专门签订一项附属备忘录。这样,等贵国有了确定的解释,我们再来谈判。”

“附属备忘录同样需要璞鼎查爵士的批准,我没有这个权力。”

“我们深表理解,我们今天专门起草附属备忘录草案,然后,您带回去,交给爵士考虑,可以吗?”

麻恭少校再无异议。

“麻恭少校,您来起草吧,您的英文比我们好。”

麻恭少校也不谦让,正准备动笔,突然想到:“如果写了备忘录,那不久不就等于留下官方支持的证据了吗?”

楚剑功看出了麻恭少校的犹豫,于是说道:“您就写《关于某些地位未定商品赔偿问题的谅解备忘录》吧。”

“某种地位未定的商品,很好,我喜欢。”麻恭少校说。

楚剑功和李颖修回到江宁城门,在城中值守的陆达正等在那儿,他看见楚剑功他们,便喊道:“钧座,军师,林大人,伊里布大人,还有两江的牛制台今天到了,都在两江总督署等着你们回来呢。”

楚剑功和李颖修对视一眼,骑着马就往两江总督署去。到了衙门口,跳下马来,楚剑功冲在前面,不待通报,一下子就进到大堂里面。

他见到包括德珠布在内的几位大人,便要行礼,林则徐一挥手,“剑功,不必多礼。”

伊里布也在边上说:“楚道台,你我老相识了,浙东大捷,老朽还欠你的人情,就不必行礼了。”

伊里布是前任两江总督,算是现任总督牛鉴的前辈,他既然这么说了,牛鉴也道:“楚道台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正说话间,李颖修和陆达也进来了,又是一番客气。

等众人坐定,林则徐问道:“剑功,谈得怎样,德珠布将军说,英夷气焰甚是嚣张。”

“是啊是啊,听说,要把那英吉利的淫妇和我大清皇帝并列。”

“英吉利的淫妇?”楚剑功一愣,才回过味来,他让人找出昨天写好存底的部分:“中国与不列颠地位平等。大清国皇帝与联合王国女王地位平等。”

“大人,那英吉利广有四海,国家强大”李颖修解释到,“若论统治的地域和人口,不列颠实在超过我大清,天竺上国,不过英吉利下的一个属国。若说地位并列,大人不如以宋辽并立的局面来比拟。”

“若说英吉利国力强大,与我大清对等也就罢了。可是他们,居然女主临朝,母鸡司晨,这成何体统?”

“大人,当年唐高宗死后,武后临朝,天下诸国可没否认我中华的地位啊。”

“那是因为大唐正统,君临万国。”

“大人,请恕我直言,南周篡唐,可算不得正统。但诸国还是认了,为何?我中华兵强马壮尔。今日英吉利坚船利炮,道理也是一样的。”

“好了好了,”林则徐说道,“且不说这些虚文,英吉利提出了十项条件,极为苛刻,不知你们谈得怎样?”

“今日谈定了两项,商欠和鸦片赔款。”

“商欠照付,自是应当,但鸦片岂能赔偿?”林则徐有些不悦。

“鸦片不赔,英吉利国内,对鸦片问题也是争论不休,所以,我们和英夷都同意,将此问题搁置。”

“搁置,妙啊。”牛鉴在一旁说着,“我实诚人,说句实诚话,官场妙诀,便是一个拖字,有些难事,拖一拖,说不定就不用管了。想不到洋人也会这一套。”

楚剑功无语,这时候,牛鉴又说:“不如我们干脆拖下去。十项条件,全都给他拖没了。”

楚剑功只好说:“制台,英夷只怕不好糊弄。如果拖能解决问题,那这仗就打不起来了。”

林则徐不想再废话了,便问道:“明天谈什么?”

“我想,应该是军费吧。”

“军费?”

啪!林则徐把桌子一拍,“英夷真是无耻,军费自然是自家承担,我大清,破罗刹,征缅甸,抚安南,平廓尔克,都是自己掏钱,还给对方赏赐,何尝要对方出过钱?”

“对啊,对啊,英夷的军费找我们要,那我们的军费谁出?此次三路大军进剿,光朝廷拨款,已经用了整整一千万两。前次浙东之战,便花光了浙江府库。”

“对啊,广东方面,前后修缮炮台,建弹药厂,练兵,我前后开出去接近五百万两的单子。我们找谁要钱去?”林则徐也说道。

“就是啊,十万大军,十万团练,围在江宁边上吃,我这江宁府库也要见底罗。”德珠布也在叫苦。

“所以完全没有道理嘛。”牛鉴说道,“我说啊,楚道台,李道台,你们明天就对英夷说,我们可以付他们的军费,但我们的军费,就算两千万两吧,要英夷付,这公平合理吧。”

“那英夷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那就……谈不成会怎么样?”

“会打,重新开打,继续打。”

“几位大人,”楚剑功蹭的一下站起来表决心,“打我是不怕,三万英夷,我朱雀军四千当之,大不了丢了南京,我们退守淮上,没什么大不了的,跟他耗,我不信英夷耗得过咱们。”

“剑功,你真有把握吗?那我们干脆别谈了,打吧。”

“诶,使不得。”牛鉴赶紧拦住,“朱雀军退守淮上没关系,可江宁丢了,我和德大人就只有殉国了。”

“打不起了。”伊里布说道,“少幕兄的气节令人敬佩,可天下财富,首在两江,两江打烂了,今年的钱粮就少了三分之一。你我都是一品顶戴,对朝廷的收支应该有数,去年年入四千万,用得左支右绌,今年本来打仗就花了两千万两,剩下的钱,你总要让朝廷过日子吧。何况镇江丢了,漕运也断了。”

“哎,我何尝不知道朝廷的艰难。黄河河工,还有四百万两的亏空没填。我是不甘心呐。”

楚剑功看到林则徐的样子,心下不忍,于是说道:“列位大人,也未必没有转机,英夷并非无懈可击。”

“剑功有什么妙策?”

李颖修生怕他把阿富汗的事情说出来,赶紧拦住话头:“我和剑功,肝脑涂地,一定争取最好的结果。”

伊里布有些不死心,说道:“剑功,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说。”

楚剑功也冷静了下来,说道:“没有,我是说,也许英夷没有那么贪婪。”

6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