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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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陨落之莲

徐碧仪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往昔的追忆之中,可是前些日子的灾变已然令的心绪精神都以不胜负荷,前尘往事对于他人而言是过眼云烟。而到了她的心里头却连过眼云烟都不是,只是迷迷茫茫,模模糊糊的影迹而已。

犹如一个夏日的夜里头捕捉流萤的的女娃子,这些前事烟尘对于心力交瘁的徐碧仪而言,就如明灭不定的流萤一般,想要刻意去捕捉它的踪迹之时,却发现失去了所在,而流萤的余光毕竟是入了眼,入了心,这些前尘旧事对于徐碧仪而言便如在昏黄的青灯之下,处声藏书万卷的楼宇里头的那些浩若烟海的发黄古卷中,试图寻找一本毫不起眼的孤本,极为费事。

对于精神恍惚心力交瘁的徐碧仪而言,这自然是一件极为耗费心神之事,在加上大病未愈,更是一副病体支离的模样。

费力想了半晌,徐碧仪实在是有些撑持不住了,只觉着软红十丈,前尘往事俱是到了心头眼下,不过却不知道这些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虽是细细想来,依旧漫无头绪,不觉有些头痛欲裂。

“哎呀,头好痛呀,实在有些难受。”徐碧仪用一只书拖扶着着自己的不时发出阵阵隐痛的额头,颇有些无法消受的模样。

徐碧仪只觉得心中有些郁塞憋闷,更是觉得脑浆子里头视乎被一根粗粝不堪的绳子勒转住了一般,一阵痛胜一阵的,这般头痛欲裂的感觉实在是让徐碧仪打心眼里头觉得难受。

头疼的不行,再加上高悬的烈日射发出的令人目眩神夺的光晕,徐碧仪觉得自己的身子视乎是比什么东西掏空了一般,软绵绵的毫无劲道。

眼见徐主子这般情态,小禅似乎有些失惊的对着徐碧仪开口说道:“主子你没事吧?是不是身子觉得有些不爽利。”

已然有些汗涔涔的徐碧仪闻得小禅有此问话,有些迟缓吃力的对着小禅点了点头说道;“今日晴日方好,出来散散心倒也不错,只是时不时的觉得有些头疼。”

小禅听的徐碧仪这般说法,抬头看了看天光,便似自责般的对着徐碧仪开口说道:“此事全在小禅身上,马夫人委派奴婢前来照料主子的起居,奴婢自是不敢不尽心。原本小禅见主子老是窝在屋子里头,生人不近,这般离群索居原是有助于颐养病情,更何况马夫人还时常派底下人来此问安照拂,不够奴婢想来终日不见天日终究有些不好,便跟主子建议了没事出来晒晒太阳,没有想到主子还真是入了心,出来晒太阳,结果搞成了这般模样。还请主子责罚奴婢。”

这番情辞哀切的说法入了徐碧仪的耳内,自是有些哀矜怜悯眼前的这名丫鬟小禅。

“这也不是你的错处,你也犯不着自个跟自个生气,何曾怪过你一言一句了,不过眼下的情形,是断乎不能在日头下之下。”徐碧仪有些神情倦怠的对着小禅开口说道。

小禅听得徐碧仪有此说法,心下明白徐碧仪已然是有些倦怠,想来是被日光曝晒,有些头晕眼花了。

心下有此想法,小禅慌忙接口说道:“主子嫌弃这的话,不如移步到别处阴凉的所在。”

徐碧仪听得小禅这般说法,倒是别无意见,便对着小禅开口说道:“这般也好,只是身子绵软无力,口中也有些干渴,若是能够换一处地方歇歇脚,只是最好不过。只是眼下身子倦怠无力,挪不动脚。要是能挪的动,就算回转回去也不差。”

“主子若是身子不爽利不如倚靠着奴婢身上,奴婢可以扶着主子挪个地儿。”小禅颇为柔谦顺服的对着徐碧仪开口。

徐碧仪微微一愣,觉得若是自己倚靠这小禅举步前行,终有些不便,便对着小禅开口说道:“也好,眼下也唯有借着小禅你的肩膀一用了,今日势必要累及你了。若是觉得辛苦就说一声,咱们歇息一会再走。”

闻得此言,小禅不无惶恐的接口说道:“主子说笑了,服侍主子本来就是奴婢的分内之事,能够给主子代步,也是奴婢的荣幸。”

听得小禅有此说法,徐碧仪自然是无话可说,便对小禅说道:“今日牵累了你,日后必有锁酬报。”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哪里能要主子的酬报奴婢,主子若是真的这么做,岂不是活活的折杀了奴婢。”听闻了徐碧仪有此一说,小禅慌忙截住了徐碧仪的话头。

随后便走到了徐碧仪的侧边上,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怪石嶙峋的一处假山,便对着徐碧仪开口说道:“主子,那面草木葱茏,有水池假山,是个歇脚的好地方,不如主子先移步到那边一些,等到气力回生了过来之后,再做其他的打算。”

徐碧仪闻得此言,便沿着小禅所指的方位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有一胜地,曲径幽深,草木石土颇有可观,不觉怡然心喜,便对着小禅张口说道:“你所言的地方颇为称我的心意,我别无意见,你就随我一道儿去那边歇息一阵好了。”

听闻徐碧仪允诺了自己的这般建议,小禅自会有些欣然色喜的对着徐碧仪开口说道:“主子既然也同意到前头去歇息一阵,自是最好不过了,就请主子倚靠着奴婢的身子上,让奴婢搀扶着你去那边好了。”

徐碧仪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极为柔顺的听从了小禅的意思,伸出一只手搂过了小禅的肩膀,小禅见到主子有所动作了,心下明白徐碧仪已然听从了自己的意思,便顺从的往徐碧仪身边靠了靠,如此一来,两人便似相互搀扶着一般,并步前行。

走了不多远,便到了假山跟前,曲径通幽的一处所在,周边草木繁盛,还有一处石阶从假山的石堆中延展上去,显然是通往假山的高处,抬头一望,只见到有亭翼然,高悬在假山之上,亭子下临深潭,水光潋滟,倒也别致可喜。

徐碧仪和小禅自是怦然心动,都觉得上到亭子坐一坐不错,两人相视看了一眼,已然从对方眼中看出此意,便相互点了点头。

徐碧仪便开口对着小禅说道:“这上头的亭子倒也雅致可喜,不如随我一同上去看看。”

听闻了徐碧仪有此想法,小禅却有忧心的探看了一下四下道:“主子想要上去自无不可,只是马夫人吩咐奴婢要悉心照料主子,不让主子出了出什么差池,这里乱石堆积的,恐怕会有歹人从旁窥视,主子还是不要上去好了。”

徐碧仪一听这话,便开口说道:“不要紧,你就随我上去坐一会,就算是让马夫人知道了,我会亲自跟他去言说此事,绝不至于让马夫人人责怪到你的头上去。”

小禅听得徐碧仪有此说法,心下只是踌躇难言,马夫人的严令不可不听,可是徐主子肯这般维护自己的情谊也甚是感人,若是今日不依从了徐碧仪的话,就算能够在马夫人那边讨得一个好字,不过在徐碧仪面前只怕要驳回她的话语伤了她的面子了,这也实在不是一件小事。

心下委实难以下定决心,踌躇两难之下,便只有对着徐碧仪继续哀求道:“主子,不是奴婢不肯答应主子的要求,只是马夫人告诫过奴婢说,府中似乎有人欲要对主子不利,要奴婢随时跟着主子,不令主子到可能遇到不测的地方去。”

听闻了此话,徐碧仪自是觉得有些不忍心继续要求小禅随同自己一同拾级而上,登临假山上头的那个亭子上去,不过心里头依旧有些期盼能够登临上去一看,便低声对着小禅恳求道:“马夫人实在是多心了,眼下天日昭昭的,就算是府中有人欲要对我不利,也绝不会选在这等时候,你瞧不远处的那些房舍不正是府中厮役所居之地么,人声可闻的,如何会有人欲要在此地害我。马夫人对你所言之事不过是想要你小心服侍我而已,别无它意,你看这亭子虽在假山之上,却也离地不高,你随我上去一下,不要让马夫人知晓不就好了。”

方才小禅见到徐碧仪在自己拒绝随她一同拾级而上登临假山,跑到了那个亭子里头去览胜一番之时那副爽然若失的模样,令人看唯有在心里头觉得不忍,眼下有见到徐碧仪苦苦哀求自己,小禅觉得若是真的峻拒了徐碧仪的这般想法,只怕是要令徐碧仪伤心了。

如此想来,小禅便横下心来对着徐碧仪开口说道:“好吧,我答应主子瞒着马夫人,让主子上去看看,不过主子可一定要小心谨慎,上去看过一阵速速随我回去如何。”

徐碧仪听到小禅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自然是极为高兴,便对着小禅欢欣的开口说道:“今日之事要多谢小禅你替我遮掩了,马夫人若是不知道此事,那就一点事情也不会有的,你不如随同我一头上去歇息一阵。”

小禅方才答应了徐碧仪的这个要求,已然横下心里觉得就算是违抗一下马夫人的意旨也要让这可伶的徐碧仪主子开心一下,眼下见到徐碧仪的这番模样,小禅觉得自己虽是违背了马夫人的意旨,就算被马夫人得知了此事,日后责罚自己,也是甘愿受罚,毕竟今日自己满足了可伶的徐碧仪主子的一个心愿,如此说来哪怕是受到了再大的责罚也是心甘情愿。

小禅心里头有此想法,便对着徐碧仪开口说道:“主子,眼下我等倶是瞒着马夫人做这些事情,所以还请主子尽快离开此地,决不可在此处流连忘返,否则的话要是被马夫人知道了,不独我要受罚,只怕近来的时日中主子只怕也不能在府中走动了。”

这话说到了徐碧仪的心坎上,自从上次大病了一场,马秀英深怕徐碧仪会受到府中不明势力的人的戕害,就设法在吴国公面前进言让徐碧仪搬到了自己府中来。

朱元璋本来对于徐碧仪有些恶感,不够后来听闻徐碧仪得了重病,心下也不免心生怜悯,便应允了此事。

马秀英自从得到了朱元璋的允诺,一面派人将徐碧仪接到了自己的宅院附近的院落居住,另外还安排人手照顾徐碧仪。

从前面的情势上窥知了一点端倪的马秀英判定了府中有人要对付徐碧仪,所以就吩咐伺候徐碧仪的奴婢要周全细致的照顾徐碧仪,不要让徐碧仪出了什么差池。

马秀英有此吩咐,那些被马秀英委派过去照顾徐碧仪的人更是精挑细选的,对于马秀英的吩咐自是时时刻刻不敢忘记。而作为原本马秀英底下极为得力的一个丫头的小禅,自然也不敢轻易违背了马秀英的意旨。

只是方才见到徐碧仪一副爽然若失的样子,心下不忍,动了恻隐之心,便决意就算是违背了马夫人的意思,也要让难得开怀一笑的徐碧仪开心开心,愿意替着徐碧仪在马秀英跟前遮拦此事,心下更是觉得自己必须陪同徐碧仪上到亭子上去。

心里头怀着这般的想法,对于小禅而言,已然抛却了自己的底线,愿意助力一把,令徐碧仪开心一下。

于是,小禅陪同徐碧仪一起,来到了假山之上的亭子里面。亭子高高耸立于假山一屿,犹如雄鹰展翅。

站在亭子之上,往下看去,花园中的情形尽收眼底,景色美丽怡人,美不胜收,令人神清气爽,说不出的心情愉悦。这些天来的郁结和不快,一时之间尽扫而光。小禅看到徐碧仪开心,心里安慰了不少。

徐碧仪慢慢说道:“站在这假山上,我倒是想起以前在山野里的事了。回想起以前那么无忧无虑,现在却如此忧心。如果可以选择,我一定选择不出来。”

小禅见她感慨,在一旁说道:“夫人,我们本来是在说着开心的事儿呢,你可怎么一下子又不开心了?”

“你说得对,不开心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提了。”徐碧仪说。

两个人正说得热闹,忽然之间,小禅像是失去了重心一般,整个人猛然往前扑去。假山高有十余丈,下面是一块鹅卵石铺成的地面,石头十分不平。再边上,便是栏杆围着的花园。

徐碧仪大吃一惊,慌忙叫道:“小禅。”就伸出手来去拉她。可是小禅却把手缩了回去。因为如果真的被徐碧仪拉住,可能两个人会一起掉落在水中。所以,她不想连累徐碧仪。她宁愿自己死。

徐碧仪眼睁睁的看着小禅的身体,如同风中飘零的白莲花一样,跌落在地上。接着,入目而来的是漫天漫天的大红。血色,熏染了她的双眼,让她心中阵阵疼痛不已。

她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背后也重重推了一把。接着,她整个身子也像是羽毛一般,在半空中飘荡起来。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原来是有人陷害,是有人故意杀害她,因而先杀了小禅灭口。她感觉到深深的悔意。一切都怪自己任意妄为,要不是这样,怎么会和小禅来这么高的地方,让在暗中窥探的人有机可趁呢?

自己死了,倒是没有什么,只是可惜了小禅。小禅对自己那么好,就像是亲生姐妹一般。为了自己,肯做任何事情。这份情谊,就是相处很多年的姐妹也比不上的。可是,自己却眼睁睁的看着她这么摔死在眼前。

小禅,你别哭,你不要觉得寂寞。我来陪你。她轻轻的说。

可能是由于推她的人,用了太大的力气,她没有跌落在鹅卵石铺成的地面上,反而跌落在了水池之中。

徐碧仪从小生于乡野,她会水,游泳对她而言,算不了什么。可是,现在她已经完全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

她看到躺在地上的小禅,心中莫名悲痛。总觉得人世间尔虞我诈,不是你负了我,就是我欠了你,与其如此,还不入就这么死了算了。所以,她放弃了挣扎。

这一瞬间,她是怀了必死之心的。她想到了很多人。她想到了她的哥哥徐达,她望着远方,一只大雁哀鸣着远远地去了。去到很远很远,不知名的地方。

“大哥,你要好好保重,早点结束这场战争,早点回来。”她在心里轻轻的说。

她想到了楚流烟,心中,对她充满了羡慕和感激。她羡慕她,同样是女子,当初也曾见她张皇无助,也曾见她心痛欲绝,可是为什么现在,她可以变的完全不同?她可以指挥千军万马,从容自若,她可以奇谋迭出,帮朱元璋打江山,成为徐达最得力的助手。她可以叱咤风云,做一番男儿都做不到的事业。她活得是那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从来没有什么畏惧的,过的是自己想要的日子。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做不到呢?

她感激楚流烟。感激楚流烟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事情。感激楚流烟在战火之中,还挂记着自己的安慰。还写了那么多的书信,来告知自己前线的情况,哥哥的情况,还一直鼓励她,安慰她,让她坚强起来,让她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