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乱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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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千载难逢

忽的想起那年中秋,其时她还不知宣昌便是玄苍,而他正在岚曦寺为她铸就可避雷电之害的白玉莲花,她则和樊映波在镜月湖上放了两盏荷花灯。

樊映波尝说,若是河灯能飘到水面月亮的中间,并打几个转,再向远处飘去,那愿望便可成真……

那夜的荷花灯被风吹得团团转,难分彼此,后只一盏飘入了月影,如今想来应是樊映波的那盏吧……

水面浮光再次凝绘成链。

她叹了口气,向远处望去,但见人影重重,其间金器闪烁,乐音缭绕,甚是热闹。

她很想避开这烦乱,不期然的对上一双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

他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见她望过来,唇角微勾,对她点点头。

心中一松,回他一笑,便让那小宫女将船向着殿门口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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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灯火曈曈,却也温暖不了殿外的清冷,风卷着清雪飘飘洒洒,恍若薄纱,将殿内的欢声隔绝在外。

天上有星,然而因了地面光明如昼,看起来不甚明亮,却依然可知今夜天气晴好。

她有些奇怪,如此清朗的夜晚怎么还会下雪呢?

细看去,原是自西面的园子里飘来的,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只是刚刚身上还裹着殿中的熏香及酒气,忽略了这天然的幽雅。

她忽的记起,醴泉殿紧靠梅园,曾有一年元宵佳节,她陪瑜妃去梅园赏梅,那夜同去的还有文定王、宇文玄铮、宇文玄徵、婉儿郡主……

微微的淡香中,一切恍若昨日,然而那梅花一般清雅的女子已然仙逝。

抬眸望天,不见一丝云彩,不知那魂归云端的女子今夕何处?

思量间,已是举步踏入梅园。

梅香四溢,如醴泉殿氤氲的雾气般伴着远处的灯光交织成轻岚在身边流淌,熏人欲醉。

行走其间,那夜的欢声仿佛依然飘在耳畔。

她停在一株江砂宫粉旁……那夜,瑜妃就是在这株梅树下笑盈盈的看着他们。

轻轻攀下一根枝条,深深一嗅,却是吸入了枝上的清雪,当即咳了起来。

一只手扶住她,轻轻的抚着她的背。

她咳声稍止:“谢谢王爷……”

那轻抚背部的手陡然一滞,一个声音冷冷飘落耳际:“哪个王爷?”

这声音……

她忽的一怔,竟是觉得那在眼前飘飞的清雪亦是于瞬间定格。

急忙回了头,正对上一双冷锐的眼。

刹那间,一切皆为空白,只余那一双眼,和那眼中一双惊惶失色的小人儿。

然而下一刻,她终于想起自己该做什么……

然而他却不肯放手,那钳在腕间的力度并不大,却是让人挣脱不得,而她的挣脱又是那么的无力。

他的眸子依然冷锐,却有怒火在其下隐动,望向她无声的挣扎。

终于,在她已然放弃之际,他也放弃了。

腕上忽的一松,仿佛失去了很多东西,她竟是有些站立不稳,退了一步,正靠在那株江砂宫粉上。

飞雪飘,清香洒,寂无语。

本应离开,然而谁也不知为什么,都只站在原地不动。她看着他飘飞袍摆下时隐时现的绣云纹的靴子,他则目视远方,然而远处,不过是高高低低的梅树于暗淡的灯光中撒下或真或幻的影子罢了。

“你……可还好?”

良久,那个侧立对她之人淡淡的问道。

“还好。”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谢王爷关心。”

“王爷?”他冷笑:“此番可是在对我说了?”

她不禁恼火,究竟是谁背信弃义,如今还要这般奚落她?

“宇文玄苍……”

他收住离开的脚步,挑眸对她,眼底翻滚的竟是喜悦,却竭力以揶揄遮挡:“这样直呼本王的名讳,就不怕你家王爷听了生气吗?”

她本是想斥责他的无情,更是想就此追问真相,可是这一句着实让人愤怒。

然而不等她发火,那人已是翩然而去。

行了几步却又停住,极是漫不经心道:“本王要回去了,但不知清宁王妃还要在此逗留多久。此园僻静,又时近子时,恐有邪祟出没。然而若是在此等什么人,本王就不打扰了。”

他什么意思?竟是还要羞辱她吗?

强压怒火:“煜王请便!”

一声轻笑后,一切恢复静寂,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只是心中怒火滚滚,悲戚丛生,又恨自己竟是被他轻而易举的勾起愤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怎么回事?毁约背誓,如今倒要责备她的不是怀疑她的忠贞吗?可是究竟是谁逼她走到了这一步?

冷风吹来,扫落枝头残雪,落在眼中,凉凉瑟瑟。

她想过今日会相见,想过种种相见的情形,却不想是这般愤恨。

一刻也不想待下去,怎奈走了几步后,忽的发现自己迷路了。

上回来时,亦是夜间,人多热闹,不觉园子有多大,可是现下,满眼的梅枝错乱,雪径横斜,四围虽有灯照着,然而太过遥远,且灯光连做一线,更让人辨不清方向。

她开始慌了,然而低头时忽见雪地上有排脚印,顿时眼睛一亮……竟是懵了,沿着自己的脚印岂不是就可走出园子?

虽有灯光,毕竟昏暗,视物不清的她只得紧盯着地上的印记,然而脚印陡然在某一处断了。

怎么会?

她抬头,四下张望,忽听一个声音道:“美人是在找我吗?”

这个声音,极陌生。

未及寻找,已有一股阴风扑面袭来。

然而下一刻,仿若飞雪逆卷,旋至眼前。

她身子一轻,已是被环入一个怀抱,随即而来的一声巨响后,怀抱一震,却护着她飘然而起,后退数步后定住身形。

那人亦退后数步,忽然放声大笑,顿惊了侍卫,纷纷赶往梅园。

那人一袭黑衣,似仅是无意经过,并无意加害,见有人来,便拔起身形,踏梅而去。

侍卫忙呼喝着赶去,园中再次恢复寂静。

苏锦翎惊魂未定,急要挣脱那怀抱,却被抱得更紧。淡淡的甘甜之香如此熟悉,如此亲切,这般执着的环着她,挤碎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记忆于裂缝间翩然化蝶,纷至沓来。

“锦翎,”他的声音低低的落在耳畔,像风划过树梢般微颤着:“跟我走……”

她心神一凛,那些翩然如蝶的记忆顷刻粉碎成飘零的清雪。

“今夜宫里出了刺客,只说你被刺客掳走了……”

她抬了眸子,不可置信的看他:“刺客是你安排的?”

他一怔,眼底滚过复杂,欲言又止,只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千载难逢?你和络月郡主的婚事是不是也是‘千载难逢’?”她冷笑:“你凭什么让我跟你走?难道等着再一次被你欺骗吗?”

眸光变冷,连怀抱亦跟着僵硬:“你这般推脱,莫不是舍不得宇文玄逸?”

怒火翻卷:“王爷能舍得下眼下所得的名利,即将出世的孩子,心心念念的大业,只带着锦翎远走高飞吗?”

静。

连雪花的翻飞都仿佛带着叹息。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疏影横斜的梅枝,目光却穿过这交织纷杂,落在极遥远的地方。

那里有冰封的千里寒江,他曾和一个女子立在高高的山顶,鸟瞰一片开阔。彼时,那女子曾对他说……我不想回去,而他却是执着的带她回来了。他本以为以自己的能力,定可护她周全。他也的确做到了,然而,谁能想到总有些事是出乎意料之外,总有些人是防不胜防?

最近,他经常在想,如果那次他真的没有带她回宫,今日又当如何?

自那遭人算计的一夜后,仿佛他无论做什么都较那人晚上一步……

那一夜,他本是要去护她,然而途遇重伤的苏江烈。料想便是送其返还大帐之际与她失之交臂,而后身中拈香一缕魂神智迷乱……

似乎这相差的一步便是从这时开始的。此后,他一直想扭转局势,只可惜他的对手是那狐狸一般的人,于是一次次的错失良机。

然而又怎能坐以待毙?

大婚当日,他设计调包轿中人……依天昊的规矩,一旦拜堂,即是夫妻,也算全了络月的心意。而对于苏锦翎,他和络月的事,他自会同她解释,她一定会明白他的迫不得已,却不想宇文玄逸竟是意外出现,准确无误的带走了苏锦翎……

这一步步的错过去,他忽然发觉他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得好像……就像曾经无数的梦里,他看着她飘然远去,却是无能为力……

而今天的意外,岂非上天可怜他的苦心,赐给他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猛地抱紧怀里的人,不顾她的挣扎,那仅需一个字的回答虽重如千钧,虽需割舍他筹谋多年的一切,却就要脱口而出……

“四哥……”

伴着急切的呼唤,宇文玄朗已然出现在梅林。

见了二人,几分讶异,几分了然。犹豫片刻,仍是小声道:“左夫人身子不舒服,贤妃娘娘正派人四处找你……”

苏锦翎挣脱了他,却再次被他反手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