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乱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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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睹物思人

可是刚到殿门口,就见苏锦翎正往回疾走,然后一眼就瞧见了她胳膊下镶金嵌玉的珠宝匣。

苏锦翎分外尴尬。

原本是去探望瑜妃,却好似掠夺一般,莫名其妙的赢了这些回来。其实不过是个游戏,哪来得这般认真?可是瑜妃偏要她拿着,推辞得急了,倒让瑜妃咳嗽不止。

她只得先收着,想着何时有机会再“输”回去。

糟糕的是她此前又不小心睡着了,醒来时只见瑜妃正歪在床边冲着她笑,而窗外已是日影西斜……

这时辰,晨光苑的龙舟大会该散了吧?

来不及回听雪轩放下这些个宝物,只得忙忙的奔到清心殿来……

路上只觉空气中似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气,擦身而过的宫人个个神色慌张,态度神秘,且有不少侍卫抬着奇怪的大小不一的包袱打和明院的小径往北去了,包裹下还时不时的渗出诡异的颜色,滴在青翠的草上,倏地一下就不见了。

循着望去,他们好像是从晨光苑过来的……

“锦儿……”

“哥?!”

这一望,恰恰看到苏穆风,顿时喜出望外。

只是苏穆风虽然面带惊喜,眼底却满是焦灼,好像还有些不安。

“哥,你怎么了?”

她刚上前一步,苏穆风便像有所顾忌的往后退了一步,且将握着佩刀的手负在身后。

她愈发生疑,止步不前,只定定望住他。

苏穆风自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急忙解释道:“锦儿,你别误会,我这是……不方便。”

她一怔,明白过来。宫规森严,侍卫在执行任务时是不能开小差的。苏穆风现在已升为侍卫头领,还领了个四品将军衔,更是应该严于律己。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转身欲走。这时一个疾行而过的侍卫的包裹忽然散落,打里面滚出几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未及看清,苏穆风已是眼疾手快的将那些东西重新塞进包袱里,在那侍卫接过之际,苏锦翎分明看到他手上暗沉的颜色……是血……

苏穆风瞥了她一眼,忽然严肃起来:“闲杂人等,一律散开!”

话音未落,已有侍卫上前驱散宫人,因为她是苏穆风的妹妹,对她还算客气,只推了一把,却也让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苏穆风眉心一紧,却很快调转目光,手握佩刀,神色愈发凝重。

离开之际,频频回首,却见他背转了身子,故意不肯望向她。

依然有侍卫或拎或抬大小不一的包裹自小径北去,依然有不明液体自内里渗出滴落草地。

空气中依然飘着淡淡的腥气……是血的味道吗?

宫中经常会突然爆发血光之灾,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从未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关键是苏穆风……

回眸之际,正撞上他担心的目光,却是抿紧了唇,不肯再发一言。

她满心疑思,可也知道,在这宫里,总有些事是她们这些人永远不会知道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人遗忘。只是一路上,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跟随身后,回头时又看不见,那血腥气混在夏季微热的香中,是一种奇怪的味道,无论她走多远都挥散不掉,而且入心入肺,竟仿佛将她整个人浸透了一般。

就这般急赶回清心殿,迎面得了吴柳齐的调侃,尴尬笑笑。

“既是回来了,怎么还不进去?”

吴柳齐发现她站在殿门口,似是心有余悸的回头张望。他亦跟着望了望,却只见斜阳铺辉,树影摇曳,端的是幅黄昏美景。

“快进去吧。”吴柳齐小声催促。

清心殿本就是极佳的避暑之所,殿内则更加清凉。

苏锦翎进了殿门,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路上的不适之感顿时不翼而飞。

心下正奇怪着,就听皇上笑道:“果真是发达了,怪不得要同朕告假呢……”

她连忙福身请安,心下别扭……这下可好,她成了被取笑的财迷了。可是转念一想,如此倒也不失为此次出行的一层掩护。

“过来让朕瞧瞧,都得了什么宝贝回来?”

她只得呈上那镶金嵌玉的小箱子。

宇文容昼甫一打眼,便知是瑜妃之物,心下微滞。

这个女人,曾是他极宠爱的,然而自生下宇文玄逸之后,本想再加封她,可不知为何,数次招她侍寝均被婉拒。

他是皇上,怎可这般被人怠慢?他不杀她,亦是看在玄逸是他宇文家族血脉的面上。既是她喜欢安静,就让她一直清静着吧。

然而久了,也便真的忘了她了。直到一年后,太医说她身染重病,似是幼年沉疾发作,虽一时不至致命,却在不断消耗着心力,即便好生医治调养,怕也命不久长。

他方想起这么个人来,却是连她的本名都忘了,只记得她原本是替如妃侍寝,第二日便被自己册封为妃,赐秋阑宫主位,荣宠一时。

当得悉此消息时,方知她曾经的拒绝的确事出有因,亦怪自己一时意气对她体贴不够,当即驾幸秋阑宫。

她果真是病了,整个人恹恹的歪在青丝帐后,连起身见驾都很困难,然而此时的她更多了分牵人心肠的韵致,竟让他想起紫岚……紫岚身子也不好,在最后的时光里,就是这般斜倚在床上,柔柔的看着他……

如果说他这一生有什么后悔之事的话,除了因为疏忽而让紫岚替他挡了一剑之外,便是对瑜妃长久的误会了。

那一夜,他歇在了秋阑宫。

那一夜,他百般温存怜爱,那一夜,她更较从前柔情万千。

他爱的就是她这份柔情妩媚,第一次见时,便销魂蚀骨般牵了他的心。他曾戏言:“都说云裔女子最善勾人魂魄,你莫不是云裔人?”

她不答,只是愈加温柔缱绻。

记得那一年,妃嫔奉诏侍寝时乘坐的春恩凤鸾宫车只往来于秋阑宫和他的寝殿之间……

一年的离别,让这一夜浓情更炽,可是她……纵然千般柔情,万般恩爱,他亦是觉出她的情动如潮,却是……不肯让他碰她,无论如何也不肯。

他非急色之人,可是,他是皇上,是天子!

一怒之下,乘夜离去,而她的满脸泪痕和欲言又止却是过了二十年也挥之不去。

或许是因了这一幕,所以才会在无数个深夜蓦地想起她泪湿的脸,或许她亦知他对她的宠爱不会久长,方用了这法子将自己烙上他的心。可他是什么人?他是真龙天子,而她不过是一个毫无背景而因了对她的过度宠爱结果引得众妃嫔不满极有可能影响朝政大局的女子,所以,他又怎会受她的羁绊?

再不去见她,直至……去年北上回鸾之后。

还是借了玄逸表现出色众臣极力称赞的名头。

二十载不见,她竟不见一丝老态,除却病容,倒因了多年的清幽,愈发超凡脱俗起来。

而他,却已有了白发,眼角亦添了纹路。

见面,也无语。

他已不复当年的暴躁冲动,她亦无曾经的哀怨与凄伤,两人就这么无言对坐。

她闲闲的抚弄一首曲子,用的是他送她的绿梧。

他静静的听那首曲子。

那是一首极美极忧伤的曲子,曲风类似三百年前传下来的那几首,却不见曲词。

他问:“此曲何名?”

她答:“《未了情》……”

心下是微震的,却再无话。

那夜,云淡风轻,曲声悠悠。

那夜,月明星浅,竹叶沙沙。

瑜妃总对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只要见了,便多时的忘不下,于是又去了几日,却只在驻足门外,听那曲幽怨缠绵的《未了情》。

她应是知他来了的,否则依她的身子,是不可能将琴弹上整整一夜的。却只那般铮铮淙淙响着,直到他已走了很远,仍旧能听到琴声如水跟随,如月华流照。

他们二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一个弹奏,一个倾听,就这般寂然无声的相处了几日。

他始终不明她心中所想,或许……这便是他难以忘记她的原因吧。

眼下,看着这箱中宝物,竟都是他当年赏赐她的,透过金光灿灿,依稀看到当年的恩爱,不禁思绪涌动。

如此,又是想借此让他想起她吗?

“瑜妃……还好吗?”

“娘娘许是中了暑气,身子虚弱,不过在清宁王的照料下已是好了许多。”

原本,她只需答“还好”二字,却因了瑜妃那一片深情,那二十年的清冷幽寂,那如同莫鸢儿一般的痴心守候而说了太多,其实她更想说的是,皇上,您能去看看她吗?

宇文容昼拈着支珍珠步摇,对着长长的珠串失神。

她也不好打扰,现在天色已晚,过会到了戌时,她这一天的任务便结束了,想来竟似松了口气般。

可是气刚松了一半,忽然听皇上道:“打瑜妃那回来?”

她有些不解的瞧了皇上一眼。

皇上是怎么了,刚刚他不是还问……

宇文容昼移了目光,仿佛不经意的瞥了她的手一眼……干干净净,不见丝毫墨痕。她果真是去了秋阑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