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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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三三 告老

户部侍郎沈光祚改大理寺卿,品级无升无降,但是在妖书案中能够起到的作用却上升了。沈光祚刚刚做大理寺卿,就“得到了检举”,一个小官礼部都事王嘉善与妖书的印刷有关。沈光祚便上奏朝廷调查王嘉善。

一个都事七品小官,朝廷批复准以审讯,于是王嘉善便倒霉了。沈光祚一番循序诱导,王嘉善答应和新浙党合作,攀咬了很多个人。沈光祚并没有马上上书要求立刻三司法问审牵连的官员,而是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方略,一开始并不动他们,而“收集证据、明察暗访”。

在朝堂上沈光祚很克制,但是正因为这种不动声色,让此案愈发紧张。双方都知道一场剧烈的倾轧即将来临。

当这次平静的朝会散了之后,众人走出承天门,沈光祚的一个老朋友田文贞劝道:“沈大人,这件事儿,你须得谨慎处理才是。”

沈光祚淡淡地说道:“我自有分寸。”

田文贞看着威严的城楼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庙堂党争并非一年一月之事,如果把事儿做得太绝,待有一天时势轮回……咱们得给自己留条后路。看几十年前的国本之争,双方各有死伤,欠下的血债使得几十年的朝堂都不得安宁。沈大人不可不察啊!”

沈光祚道:“妖书指名道姓地攻击我们,如果我们不给予有力的反击,岂不是自认是奸党?你想得太远了,虽说没有远虑、必有近忧,但是以后朝堂会是怎么一个格局……甚至咱们大明会变成什么样,谁又清楚?”

……

到了第二天的早朝,新浙党依然没有大的动作,因为太后下旨沈光祚负责妖书案,沈光祚没有动手,新党这边的人也就比较克制。

倒是三党出现了点异常:孙承宗请辞。

这让百官都有些惊讶。孙承宗伏倒在地,说道:“老臣年岁已大,又有风湿之症缠身,请太后恩准老臣告老还乡,在风烛残年里能享天伦之乐。”

众人心下疑惑,一时没弄明白孙承宗为什么请辞,是表示对朝廷不满?还是弃子认输?

帘子后面的张嫣说道:“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孙大人这样满腹经纶的大臣正是大明需要的人,请孙大人不要轻言请退。”

孙承宗诚恳地说道:“老臣年岁已高,精力不济,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还占着重要的位置就是尸位素餐,请太后恩准,把部堂的位置让给有抱负有才能的人。”

就在这时,兵部右尚书汪在晋也出列说道:“启奏太后,微臣在通州做知府时,虽然捡回一条命,却留下了隐疾,郎中言只有静养才能避免发作……请太后恩准微臣辞官养病。”

刚才孙承宗请辞,张嫣还没觉得什么,但是紧跟着又一个兵部尚书请辞,这不是等于骂朝堂昏庸?所以张嫣有点生气了,考虑到两个都是部堂大员,张嫣也没有乱作主,她口气冷淡地说道:“你们要请辞,先把奏章走上来,我和诸大臣商议之后再予批复。”

孙承宗看了一眼汪在晋,说道:“老臣谢太后隆恩。”

汪在晋和孙承宗的关系非同一般,但这次请辞孙承宗没和别人商量,也没想到汪在晋也跟着请辞。

众人时不时观察站在前列的张问,但是张问一直都没说话,这段时间,大明最有权力的大臣张问好像十分低调,既不提政略,也没有直接参与“妖书案”的争斗。

散朝之后,三党的许多官员在兵部右尚书汪在晋的带领下,去了孙承宗的府上。

孙承宗迎到门口,跺脚皱眉道:“你们是要干什么?老夫这里又没有红白之事,你们这么多朝廷命官来老夫这里来,不是授人以柄结党营私?”

汪在晋没好气地说道:“恐怕结党营私不是咱们老三党的人,而是新党!”

另一个官员道:“孙老,您真的要向朝廷交辞呈么?”

“孙老不能离开朝廷啊,您要是走了,岂不是让那些奸党小人得志,霸占庙堂?咱们一定要和奸佞之徒斗到最后!”

孙承宗抱拳道:“老夫真是身子骨不行了,无法再胜任部堂。请诸位同僚恕老夫连一杯薄茶也不能招待,你们请回吧。”

“孙老、孙老……”

孙承宗返身走回府邸,叫下人把府门给关了。外面的众官热情不减,纷纷嚷着要扳回局面,与新党斗到底。

孙承宗谁也不见,却叫人把汪在晋从偏门带进府,因为他和汪在晋是生死之交。

待汪在晋被奴仆带到孙承宗的书房,孙承宗便问道:“汪大人,你为何要请辞?”

汪在晋道:“孙老要请辞,我也不贪图兵部尚书的官位……孙老与我的交情,比什么官位都重要。”

孙承宗听罢有些感动,他长叹一声,说道:“人生难得一知己啊,老夫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隐于市井,能有知己一二喝酒,有什么不好的?”

汪在晋道:“孙老为什么请辞?”

孙承宗低声道:“在你面前,老夫也不说假话,其实老夫请辞并不是想借此威胁朝廷,更不是矫情清高……老夫是为了自保,留条老命。”

“自保?”汪在晋摇头道,“还不至于吧?虽然上次那大理寺卿陈启新想把妖书案往您身上扯,但他就是个蠢材,最后不是丢官罢职了么?孙老三朝元老,在士林中声誉很高,谁敢糊里糊涂就动孙老,不得被天下士人骂千百年?”

孙承宗道:“这件事绝不是这么简单。被骂又怎么样?找个替罪羊让大家伙出气不就行了……人人骂秦桧,因为他出名了,被推到了最前边挡口水,又有多少人骂皇帝和整个南宋?”

汪在晋若有所思道:“孙老觉得,这妖书案是怎么回事?”

孙承宗道:“反正绝不可能是咱们的人干的!眼下新党自上而下都是绝对优势,咱们的人再去印小册子造谣,不是自寻死路?

所以,妖书案一开始就是别人的阴谋,大家还往套子里面钻,有什么意思?无论三党怎么义正辞严,最后注定是一败涂地。既然如此,老夫何苦留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顶着领头的名声去做一件明知失败的事?老夫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但是要老夫去做炮灰却不行。”

汪在晋听到这里,心道:以前你就帮着朝廷把我当炮灰,不过是为了打建虏,我也就不计较了。

孙承宗又道:“今天你跟着老夫请辞,多半是因为置气,现在将错就错,你也跟着一起上书请辞吧,回家呆一段时间再看形势。”

“朝廷会批吗?别像上次那样……叫我们再做三个月官,做了三个月又三个月……”

孙承宗看了一眼汪在晋,说道:“你还记恨通州那件事?”

汪在晋道:“我被人当炮灰确实不太舒坦,不过当时大家都为了抵挡建虏,死了那么多人,总有人要做炮灰,我并不计较了,再说现在不是也加官到兵部尚书了吗,补回来了。”

“你这样想就好。”孙承宗低头沉思了一会,说道,“现在你也别舍不得你那尚书衔,先辞了再说。朝廷会批准的,因为最后拍板的人是张问,他心里肯定有数,汪大人为了抵挡建虏玩过命。”

……

西暖阁中,张问说道:“太后可恩准孙承宗和汪在晋的辞呈。”

张嫣冷冷道:“他们是想威胁朝廷,以为大明缺了他们就没法治理一样!”

“不是。”张问沉吟道,“孙承宗不是为了置气表示不满才请辞,他是为了自保……而汪在晋因为升得太快了,从来没有在庙堂上历练过,可能当时是为了赌气,也为了声援孙承宗。不管怎么样,这两个人还是给他们留条后路,至少有个善终。孙承宗对大明朝廷黎民忠心耿耿,做过许多利国利民的好事;而汪在晋在通州表现出了我汉家的铁骨铮铮,功不可没。这两个人,准他们回乡,我张问也算稍微对得起良心。”

张嫣皱眉道:“你是说,如果他们不退,就会……”

张问冷冷地点点头:“妖书案爆发之后,影响不小,想收都收不住,必须用够分量的人流血才能平息。孙承宗等人身在其位,想绕开都不行。”

太后张嫣怔怔地说道:“杀太多的人,会不会遭报应……”

“庙堂江湖,没有不死人的好事。”张问淡淡地说道。

“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张嫣看着张问道。

“什么?”张问瞪大了眼睛,十分吃惊,他压着声音道,“太后……怀孕了?”

张嫣红着脸点点头。

张问发了片刻呆,顿时想明白,太后怀孕自然怀的是他的孩子,因为宫里没有男人,只有自己元宵节时和张嫣发生了一些事儿。

短暂的惊讶和喜悦之后,张问立刻想到了一些让人忧心的事。

“怎么确定的?”张问急忙问道,那件事发生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确认怀孕应该有太医知情。

张嫣道:“前些日子,我觉得身子不太对劲,就叫御医把脉诊断,御医吓得不轻,追问之下才说是有喜了。”

“那些知情的御医等人怎么处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