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贼
字体:16+-

125 跟踪 (补完)

赵过、潘贤二等人计议已定,当夜选好了出征的将校、营头。

并遣派快马去到黄河边儿上,吩咐先行搜集船只。

并又命了微山湖、峄州周边的驻军也要尽快做好南下的准备,一方面,给出征的部队准备粮草,另一方面,也可给出征部队助一助声势。

——微山湖在单州的东侧,山阳湖的南边,北流注入黄河。燕军进入济宁的第一场鏖战,便是在那山阳湖的东岸打起来的。杨万虎、李和尚拼死渡河,打通了东西道路,由此才能与在巨野的赵过部、嘉祥的胡忠部东西呼应,最终击败了王保保,并将之逼去了单州。

后来,虽然杨万虎、李和尚多都率部渡河,或者与庆千兴、或者与赵过汇合在了一起,但是,在微山湖、山阳湖的东岸还是留下了有一些部队。总不能只往前冲,不顾后路。微山湖、山阳湖的东岸就是西入济宁的燕军主力之后路。而到了现在,便刚好是需要用上这些军马的时候了。

而至若峄州,这个地方本属蒙元之东西道宣慰司管辖,是又在微山湖的东边,益都的南侧,黄河北岸。

在邓舍早先的防御部署上,没有在这块儿地方放多少精锐,大部分都是地方部队,主要是士诚旧部,也有一些收编的地主武装。原本,是把这块儿防区划给了庆千兴。庆千兴从东而西,进入济宁路,打下兖州,走的便是这条路。

现如今,庆千兴转去负责了兖州防区,尽管说,他名义上仍然还是这块儿“南部防区”的长官,但是赵过身为前线总指挥,自然也有调动这块儿防区部队的权力。

说实话,这块儿防区里的部队,战斗力并不强,较之海东五衙这样的精锐,可谓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但不管怎么说,徐州总是大城,只用四千多人去攻取,总是觉得有点不足,别的不说,只一条“围城”,这四千多人就围不住。即使围住了,都去围城了,谁又来攻城呢?

所以,赵过准备将这“南部防区”的部队也调动南下,不指望他们去攻城掠地,只要能帮着出征徐州的营头摇旗呐喊一下就行了。换而言之,这部分部队是拿去围城的,出征的主力精锐到时候只管攻城就是。

从峄州到徐州,要比从单州去徐州近得多,而且“南部防区”的部队一直也没参与过什么战事,不需要休养,更不需要整顿,就算他们再不精锐,接令南下、路总是会走的。所以,按照潘贤二的推测,大约胡忠、杨万虎、高延世诸将抵达徐州城时,他们也会能够按时到达。

……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赵过、潘贤二、鞠胜等人就亲自来到辕门口,给胡忠、杨万虎送行。

胡忠部是骑兵,先行。杨万虎部是步兵,后行。

为了不至于过早地惊动吴军,这两支部队都没有打起本军的真正旗帜。须知,胡忠、杨万虎在海东可都是“上将”一级了,分别各率一“衙”,若是把他们的旗帜打出,吴军看见了铁定生疑。就算王保保联合成武元军想要反攻楚丘,也用不着一次就派出两员“上将”吧?

因而,他们打出的是其它杂牌营的旗号。

因为天还没亮,火把点起,就像是两条火龙,便这么光明正大、明火执仗地离开了营地。

“胡、胡将军,杨将军,此去徐州,乃、乃是我军头次南下黄河,事关重大。两、两位将军切切不可掉以轻心!”

“大人放心,末将等定会依计行事,绝不会误了大事。”

“好、好!有你们这句话,本、本将就放心了。天色不早,你、你们请行吧,时间仓促,路、路上一定要赶紧一点。本将就在营中敬候佳音了!”

“必不负大人重托。”

……

且不说赵过如何去邀请常遇春参加酒宴,又怎么样代替邓舍犒赏吴军,只先说胡忠、杨万虎这两路军马,出了营后,大摇大摆,丝毫不作掩饰地直往楚丘方向奔去。

他们都打着火把,三千来人,又是骑兵,又是步卒,声势不小,早就惊动了吴营。逢上轮值的正是蔡迁,闻讯之后,吃惊不小,忙派了人前去打听;派出一路还嫌不够,又派了一路去了燕营里询问情况。

燕军大营里边,自有潘贤二敷衍。

却说这跟上杨万虎、胡忠的那几个探马,此时天还没亮,虽有火把照明,但一时间也不好找到杨、胡两人的位置;事实上,即使找到了,就以这几个探马的身份,也没资格直接去与杨、胡对话,便就在后头找着了一个殿后的军官,却是谁人?正是柳三郎。

柳三披挂得整整齐齐,跨zuo马上,正在路边看各营通行。一面看,一面命将通过的营旗都记下来。那几个吴军的探马来到,由人引着,面见柳三。

“将军请了。”

柳三转目看去,见这几人都是吴军打扮,身份最高的是个副千户,心中明白,这必是探听消息来的,当下忙微笑还礼,笑道:“几位将军请了。”

“俺是吴军蔡将军麾下。”

“噢!蔡将军。不知有何事来?”

“这天还黑着,四周也并没听说有战事,不知贵军为何突然夤夜出营?……,这却是要去哪里啊?”

“几位将军有所不知。据说是俺们军中的傅将军发现了王保保的下落。”

“在哪里?”

“俺位卑人微,并不知道是在哪里发现的。只是听说,那王保保与成武的鞑子又联系上了,似有反攻楚丘的打算。所以,俺们大人就派了俺们赶紧过去楚丘驰援。”

“原来如此!……,却是不知将军位属何营?”

柳三指了指刚刚路过的一面营旗,努着嘴,笑道:“瞧,就是这个营!”

吴军几人看去,没一个认识这面营旗的。

海东十万军马,营旗何止百数。就算吴军一个个都是有心人,能把精锐营头的旗帜都记下来已算不错。

看他们似乎还想问话,柳三拱了拱手,说道:“对不住了,几位将军!俺军令在身,这会儿实在没空多聊。先告辞一步。待俺们从楚丘战罢回来,得闲再请诸位饮酒!”转马一鞭,自催马远去。

那几个吴军将校还想问时,人多马乱,天色又黑,不过一晃眼,就找不着了柳三身影,彼此对视一眼,还不放心,又连着找到了两个燕军百户,一样的问题问出,得到的答案也全是一样。

问过军官,他们又偷偷地问了两个落在队尾的士卒。

一个睡眼朦胧地回答说不知道,说是刚睡醒就被拉了出来,这是要去哪儿,要干什么,全不知道,只知道跟着大队往前走。而另一个的回答则与柳三有些相似,只不过柳三说的是“听说”,他回答的是“据说”。

几个人勒马停在路边,看燕军在夜色里远去,窃窃私语。

“看样子,确实是去楚丘的。”

“是啊,你们注意到没,不但这几个营头咱们都不太熟悉,算不上海东的精锐;而且他们还都是轻装,没有带太多的辎重、粮草,的确也不像是走远路。应该是去楚丘无疑。”

“不过,却为何没有事先给咱们说一声呢?”

领头的副千户狐疑不决,转过脸,又去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燕军,做出了决定,与其它几人说道:“这样吧。俺先回营去,将此事回禀将军。你们分出两个人来,远远吊在燕军后头,跟上一截,看他们到底去哪儿。”

这次渡河北上的吴军都是精锐,但凡将校、士卒可以说没有一个省油的灯,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遇到疑问,不需上官的命令,他们肯定也是会主动查个清楚的。

当下计议已定,这副千户自归营回禀,分出的两个人跟在燕军的后边向南行去。

单州到楚丘之间,有一条官道,很宽阔。

虽然近年来因为战乱的关系,蒙元的地方府衙早已灰飞湮灭,而前后历经的几个义军政权也很少有想起来去保养道路的,不免多有损坏,但是毕竟有以前的底子在,整体的路面设施都还算完整。

大约午时前后,有一支部队从这条官道上走过。

前头是骑兵,后边是步卒。也不知有多少人,但从队伍的长度来看,至少三四千上下,络绎不绝,连绵出好几里地。马蹄、人脚、辎重车,踩踏碾压出滚滚尘烟。已不复前几日的阴雨天气,此时艳阳高照。

炽烈的阳光晒下来,不论人、马,都是汗流浃背。

这一支部队正是杨万虎、胡忠所率之出征徐州的军马。

沿途行来,只见道路两边的村庄里人烟稀少,因为战乱的缘故,村子周围的田地里杂草横生。即使间或有种植下麦子的,也因为近月来济宁路战事不断的原因,基本没有得到收割。烈日下,沉甸甸的麦穗与杂草随风摇曳,映衬着一望无际、稀少人烟的背景,不禁给人一种凄凉的印象。

但既生在乱世,且随着邓舍南征北战,对这种“凄凉”,士兵们早已就司空见惯,丝毫没有诧异、吃惊的表现。说实话,山东还算好的,想当年在辽东的时候,辽东本就气候恶劣,更且再加上战火连连,夏天倒也罢了,一入冬,随便出去走走,几乎到处都能见着一片一片的饿殍倒在雪地之上。

而现如今,只是地里的粮食没人收割,村子里的人少了点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

按照海东军法,长途行军之时,尤其快速奔袭之际,是不允许士卒们在行军中乱说话的。

刚出单州外的军营时,倒还唱了一波的军歌。随着日头的升高、气温的渐热,不停歇连走了数十里地的兵士们即便再训练有素,也不免感到疲累,一个个身上的衣、甲都被汗水浸透了,尘土满面,口干舌燥,军歌自然是不唱了,所以这会儿都保持着沉默。

前边的紧跟着营旗,后边的紧跟着前边,对路两边的凄凉景象熟视无睹似的,默不做声,只管闷头赶路。

胡忠带着骑兵走在前边,步卒大约落在两里地后。

杨万虎与士卒们同甘共苦,不肯骑马,拿着他的大斧,走在大队的中间,不时有前队或者后队的军官驱马疾驰过来,向他报告行军的情况。

长途行军,最怕的就是士卒掉队。本来一千人,走着走着剩八百了,建制都不能完全,如果见着敌人还怎么战斗?

所以,又按照海东军法,只要不是隐秘的军事行动,但凡长途行军,除探马、斥候外,在前队必设一个引路官,走到哪儿,把标记竖立哪儿,以方便掉队的士卒赶上;同时,在后队也必设一个收容官,负责殿后,跟在最后头,有掉队的士卒都由他们安排。

尽管从单州到楚丘只有几十里,算不上“长途”,但是这种种的规定制度,杨万虎还是一丝不苟地照章执行了。好在他的部下的确素质过硬,行军至此,还没有一个掉队的。

一道道的军报从前队送来:“报!将军。我部前队已至小淮山,距楚丘不到十里地了。”

“报!将军。胡将军才送来军报,骑兵的先锋已经将到楚丘,距离不足三里。”

“报!将军。胡将军的先锋已见着了高延世高将军的使者。傅友德傅将军的使者也快到楚丘了。”

如果说从前队送来的军报都是和此番参与奔袭徐州之战的各个营头有关,那么从后队送来的军报却截然不同。

“报!将军。吴军的那两个探马还在后边盯梢,和我部相距大约七八里地。”

杨万虎啐了一口,向后头瞅了瞅,说道:“还真被大人与潘先生猜对了,这吴军肯定心中有鬼。要不然,也不会一直跟着我军!……,现离楚丘还有多远?”

“不到十里。”

“传令下去,我部就地休整。”杨万虎看了看天色,说道,“也已经中午了,埋锅造饭!并派人去前头告诉胡忠,就说俺先替他拖住吴军的探子,叫他快点与高延世、傅友德会师。一个时辰后,便绕过楚丘,赶去徐州!”

“诺!”

军令一下,自有人快马去给胡忠送信。

边儿上有一将校说道:“将军,先请胡将军与高、傅两位将军会合,固然是好。但是,现在青天白日的,我军过楚乡而不入,叫那两个吴军的探马看到,肯定会能猜出其中必有玄虚。若是被他们回去报给常遇春,怕是对我军的行动会有不利。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

“干脆,……。”这将校伸手在脖子上拉了一道,说道,“把他们咔嚓了算了!”这将校的胆子着实是大,居然想要把友军的哨探给杀了,却不是别人,正是杨万虎的族侄杨四。

杨万虎翻起怪眼,笑骂斥道:“你小子当真狗胆包天!这你也能想得出来?大人给的军令,只叫敷衍吴军的哨探,可没叫咱们动手杀人!万一惹出个好歹,闹出个纠纷,你来负责?”

海东自成军以来,从辽东打到高丽,又从高丽打到山东,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尽管在几天前的单州战场上,常遇春等吴军将士表现得十分勇悍,但杨四等将校又哪一个不是桀骜之辈?正如杨万虎所说:“胆大包天”,还真是没怎么把他们放在眼里。故此,杨四才敢提出这个提议。

听了杨万虎的笑骂,当下,他挠了挠头,陪笑说道:“将军知道俺的脾气,最烦偷鸡摸狗的蟊贼。几十里地任他们跟来,却还不知足,着实可恼。”既然知道杨万虎无意杀人,不禁问道,“可是将军,若不杀了他们,我军去徐州的消息早晚会传到常遇春的耳中啊!到时,可该如何是好?”

杨万虎冷笑地说道:“单州距离楚丘数十里,来回百余里,即便那两个探马知道了咱们未入楚丘,待到他们把消息送去单州吴营时,怕也已是入夜时分。而再等到老常做出反应,最快也得到明天上午了。有了这一天半的缓冲,我军还不早就过了黄河?更别说,赵大人在单州那边也不会闲着,绝不会任其轻易出军的、所以,打徐州,完全不必担忧。”

杨四一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儿,赞道:“将军真神机妙算。”

“哈哈!这全是大人与老潘的计谋,关俺何事?况且了,咱海东上下又谁人不知,俺老杨向来是只管冲锋陷阵,从不理勾心斗角。……,小四,你可要牢记了,俺们毕竟是武将,管好打仗的事儿就行,别的切切不可参合!”

杨万虎虽然憨直,却不是没有心眼。“俺们毕竟是武将,管好打仗的事儿就行,别的切切不可参合”!就这么一句话,端得可比至理明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