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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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真龙之血

堂屋中挤满人,有附近的邻居,还有几位“赤脚医生”,个个面露惊惶之色,原来如歌又晕过去了。

“……需配以雄黄、白矾,细细研磨。”

“未必,老夫方才捣碎了鬼叶草、半枝莲冷敷,独缺苦参……”

一位敦实的中年人把脑袋摇来晃去如同拨浪鼓,来回望着两位老者口沫横飞,只是袖手缩着身躯不作声,心道,如歌再也不是当初被放逐的囚犯女,比贵妃娘娘还金贵,一个治不好就要人头落地。先让你俩老货吵嚷争执,老子犯不着去蜂针刀口上抢功劳。

瘦竹竿似的老者之一叹了一口气,又道:

“唉,外敷内服,全不济事。蛇毒已经漫过肩膀,一旦攻心,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这铁线蛇剧毒无比,当时若是一刀砍下手掌,方能保住无事……何况她们一路上颠簸跑回,这毒性散得越发快了……”

“你敢……”

听到要砍下姐姐的手,如画急了,一掀厢房门帘露出半个身子斥骂。那两位老者一惊,齐齐住口。

这时候,满江红踏上了台阶,出现在堂屋门口。

“啊,少侠!”

“满少侠来了……”

一屋子人乱哄哄起身作揖,有那些差一点跪拜的,猛地醒起了匪徒们的叮嘱,只好把弯曲一半的腿儿斯斯艾艾挺直。

堂屋不甚宽敞,十几个人却全挤在了左边,坐的坐,站的站,蹲的蹲。右手靠近后门处是一间偏房,原来住着如风,现在摆放杂物。虽然偏房的门关着,门板缝隙之间却冷风飕飕,岛民们都忌讳地避远一点。左手靠近大门口是一间厢房,墙角处斜立着一根粗大的顶门杠,门框上挂着碎花青布的帘子。

满江红冷冷一扫屋里人,也没心思打招呼,扭头招来了匪兵甲乙。有人偷偷向外瞄,只见篱笆墙外密密麻麻站了一排壮汉,全是恶虎寨的匪徒,却是苦也。两位老者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位中年“赤脚医生”却倒吸了一口凉气,悄悄朝人群后又挪了两步,心道,果不其然,今天凶多吉少。

“你们两个守在门帘子外,不许任何人进去,也不许这间屋子里的人离开。”

“是!”

匪兵甲踏步上前站在了里屋门前,匪兵乙却依旧站在了堂屋门口的台阶上,均挺胸凸肚,齐齐把腰刀拔出半截,凶狠地扫视。

一屋子人战战兢兢,面如土色,心道,瞧这情形,要是如歌好不了,我等只怕统统陪葬!

更有那既非邻居也不是医生,眼巴巴老远跑来献殷勤的,连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满江红一掀帘子进了里屋,便嗅到了淡淡的脂粉香和一股浓烈刺鼻的草药味。迎面一张小木床,上面用几根竹竿支棱起来,细木条捆扎成架子挂蚊帐,只怕踹一脚就会散架。左手边的窗户大开,正对着院子,却没有窗棂,由两块木板合成,如同一个壁橱门。原来这海岛常刮狂风,若用纸糊窗户,早被吹出千百个小洞。

窗户前是一张简陋的梳妆台,四根柱子支起一块窄长的木板,刨抹得极为平整,露出清晰纹理。上面立着一面小铜镜,摆放几盒胭脂水粉,还搁着一个锦缎面子绣了一半鸳鸯的荷包,均收拾得整整齐齐。唯有右上角拢起十数颗玲珑剔透的小石头子,白如雪,红似火,斑斓似霞光万道,鲜艳夺目,给这间幽暗的屋子增添了一抹亮色。

右手边的大床上,简陋的蓝花布蚊帐低垂,一只衣袖卷起的肿胀小臂露在外面,手肘和手腕处均被布条扎牢,皮肤紧绷发亮,仿佛触碰一下就会绽开。

林四娘憔悴地坐在床边,将女儿的手臂搁大腿扶稳,一位中年妇女跪在踏几上,正用瓷片在如歌的手掌心刮着,另一位则弯腰端一个盘子在下面接承。地上杂乱无章,摆放着一盆清水一盆血水,还有一个托盘上堆满了粘涂浆糊状细碎草叶的绷带,下面露出半截剪刀的手柄。如画呆呆地站立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满江红远远望去,只见如歌的手掌肿得像一个大馒头,两个隐约的黑点之中,黑色甜腥的血水正一滴一滴渗透出来。

几个妇人局促地出声招呼,满江红摆手止住,走过去附身查看如歌的手臂,果然见到皮肤内一条淡淡黑线延伸入肘。听外面老者的口气,这蛇毒已过肩膀,眼看就要侵入心脏。

对于毒蛇,他并不陌生。洞庭湖畔乃潮湿之地,历来不缺蛇蝎。对于解毒,他也略知一二,知道被咬之后要迅速扎紧流向心脏的血管,清洗灼烧吮吸伤口,最后才轮到服药。眼下看来,岛上的救护中规中矩,关键几步都做了,只漏下以灼烧破坏蛇毒的活性,也不敢进行吮吸。其实只要没有口腔溃疡,吸毒是不打紧的。还有,紧扎血管固然重要,一刻钟以后要松开一两分钟,否则缺血的部位会坏死。

他觉得在化解蛇毒方面,中药只含有某些成分进行克制,远远不及西医提炼出来的血清有效。现在时间分秒如金,别说搞不来血清,连铁线蛇这个品种都没有听说过。到底是神经毒素还是血液毒素,他又不是临床蛇医,实在猜测不出。

满江红挺直身子,皱紧眉头,对两位妇人说道:“你们出去。”

那两位妇人一愣之后,如释重负,飞快地溜走。

“大娘,您也到外边去……如画,把剪刀拿出去洗干净,再端一碗清水进来。”

林四娘还不明所以,如画却在推她了,道:“娘,你就出去吧。有我招呼呢,姐夫肯定会有办法的。”小妮子对于这个天上降下来的姐夫,崇拜得一塌糊涂。其威严,嗯嗯,仅次于她心目中的飞龙大将军。

待如画端一碗水拎着剪刀再进去时,惊呼道:“姐夫,你在干什么?”

“不妨事的,把水给我漱口。”

噗,传出一口水喷在了地上的声音。

咦,几位赤脚医生竖起了耳朵倾听。

貌似在吸毒呢?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少侠是在拿性命开玩笑!

断断续续,一连“噗”了七八口后,突然传出了如画颤抖的惊叫。

“姐……姐夫,你要干什么?”

“不要紧的,你先把带子松开。”

“不行,姐夫,你不能这么做,姐姐知道会打死我的。”

“哎呀,你怎么这么啰嗦……你姐姐现在又没醒,怕什么,快一点松开!”

两人似乎拉扯僵持了一阵,细细的声音又传出。

“噢……”如画咬紧牙关,发出了一声痛楚的呻吟。

“别怕……一点都不痛。”

“嗯,那我松开了……你要小心一点,快一点,别……”

又过了一会儿。

“好啦,你先坐上去……撩起来……掰开……”

“嗯……”

吱呀,里屋传出了木床响动的声音,有人爬上去了。

堂屋里面鸦雀无声,人人都变成了兔子精,一个个把耳朵耸得笔直,面孔涨红。林四娘哎呦一声捂住了脸,叫道:“如画,死妮子,快出来!”

里边的如画似乎没有听到母亲呼唤,怯怯道:“姐夫,血流出来了呢。”

男子粗重的喘息声继续传出,道:“嗯,没事的,用毛巾擦一擦吧……”

林四娘脚步踉跄扑向厢房,却被挡在门前的匪兵甲一掌搡开。这憨货只命于神一般的少侠,才不管对方是有着丈母娘背景的厉害角色。

几个妇人连忙上前拽臂搂腰,心道你不想活了,我们可还想活呀。林四娘被强拉回去后,脸皮都没地方搁,干脆拐进灶屋一头扎进柴堆嚎啕。那几个妇女面面相觑,也跟进去好言安慰,更有人讲起了娥皇女英的故事。

医生之一是个极为方正的老者,心中暗骂“畜生”,才往前迈进一步,却被明晃晃的钢刀逼退。其他汉子面红耳赤尴尬异常,走不了,也不敢走。光天化日……硬逼着人家听墙根,这这这,连商纣王都没有这么荒淫!硬闯进去?凭啥呀!甭提人家你情我愿的,也不提门口钢刀院外强人,估计只要敢闯,立马横尸当场。这里面是谁,是杀了白起的凶神!想白起乃天杀星转世,杀人那是不需要理由的,岛上至今还流传着这样一件事。

白起问:“兀那汉子,头怎么像一个大西瓜?”,“回大王,小的脑袋天生就圆溜溜。大王英明神武,一眼看出来了。”,“直娘贼,洒家要看不出来,岂不是成了睁眼瞎?你这西瓜,到底熟了没有?”,“回大王,熟了……啊,没熟。”

咔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嗞啦,厢房内又传出裂帛之声。

医生之二却是极为淳朴的老者,喃喃自语:“刮骨疗伤?不对呀,想那关云长毒箭入骨,才需要褪衣……”

众人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切,呆瓜!

里屋那张床叽叽呀呀,响响停停,一盏茶工夫后又传出如画弱弱的声音,猫咪一般。

“姐夫,不要……还来呀?”

“没事的,瞧,一点都不痛……一回生,二回熟。”

“嗯,好吧……你只准弄最后一下啊!”

“好的,就依你……你姐姐醒来以后,千万别告诉她!”

“嗯……”

过一会儿,简陋的木板床又吱呀吱呀响起,断断续续,半晌之后终于停歇。

堂屋里面的人,包括匪兵甲乙,均长吁一口气,感觉刚才这一阵子简直生不如死。

随即,满江红一掀门帘子走出来,面色苍白,神情疲惫又带着一丝满足。他抬头瞧见外面大眼瞪小眼,又听到哭声,也被唬了一大跳,搞不清出什么状况了。

那一屋子的人,全都眼斜嘴歪,傻了!

怎么一回事?这厮的衣衫完好,左手腕却扎上了一根布条,隐隐还有斑驳的血痕透出。

如画随后跟出,脚步轻盈。这小姑娘的衣衫也整齐无缺,毫无羞臊之感,大呼道:“娘,你哭个啥哩。姐姐好多了,快些打水来给她擦脸。”

满江红对着一屋子神情古怪的木偶皱了皱眉头,问道:“谁是医生?”

唰,众人很没义气地闪开,露出呆若木鸡的中年人和两位老者。

“如歌的毒伤基本上稳定,你们觉得需要外敷内服什么草药,就抓紧一点。这里有谁熟悉去万蛇谷的路?”

他,他去采过药!

这一回,两个老者齐齐指向了佝偻着腰身几乎变成武大郎的中年“赤脚医生”。

“行,就你了,赶快带我去万蛇谷。”

满江红没时间理会这些人的莫名其妙,懒得啰嗦,转身就走,也不怕那人不跟上。

中年人苦着脸,瞅了瞅匪兵甲乙的钢刀,无可奈何地往前行,顺手把林四娘靠在墙壁上的一根短竹篙抄在手里。

竹竿子似的老者之一瞅着四人背影,见到篱笆墙外那一排恶虎寨匪徒也移动了,猛地醒起,厢房的窗户正对着院子,哪里能搞什么名堂?吱呀床响,只怕是如画在爬上爬下给姐姐灌“药”。

想通这一节后,老人恨不得裂一个地缝钻进去,低头向隅,连连捶打着自己脑壳,不停地怒骂:“……小人长戚戚……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灶屋里头继续传出泼天骂声:“……你个死妮子,你还有脸出来呀,对得起你姐姐吗……”

站立在门帘前等待的如画一听不乐意了,边走边抢白道:“娘,我怎么就对不起我姐了?娘,快些弄一盆清水出来。姐夫说了,姐姐在发烧,要用湿毛巾敷额头降温。”

这时,“赤脚医生”之二的矮胖老者突然钻出人群,声音颤抖,走上前对如画道:“你……你,能不能把碗给老夫瞧一瞧。”

众人这才注意到,原先如画端进去盛满清水的碗已经空了。此刻太阳才升起不久,阳光斜射进来,照见那碗内壁上星星点点附着几颗小血珠,如玛瑙仙豆一般晶莹,散发出空灵悠远又壮阔雄浑的气息。

“真……真,真龙之血,百毒不侵……万邪辟易!”

那老头子的眼珠子鼓出,哆嗦着花白胡子,喉咙里呵呵作响,连话都讲不利索了。

如画似乎被这一副“邪恶”的模样吓坏了,呆呆地站着,任由他抖抖索索把碗接过去。

嗷呜,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猛地窜出来一把夺过那碗,却是“赤脚医生”之一的瘦高老者,健步如飞就朝屋外跑。“之二”见此情形,一个超越了年龄极限的高难度敏捷虎跳,立马将“之一”扑倒在台阶上,伸手去其身下掏摸。

如画见他二人厮打起来滚落台阶,顿时气急败坏,小脸一仰,双手叉腰,像小母老虎一般发了威:

“喂喂喂,我说你们两个老不羞的,还不赶快去配药,抢什么抢?这玩意我姐夫多的是,刚才还割了两大碗。”

正急匆匆顺着篱笆疾走的某人听到了这句话,顿时脊背生寒,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